三月十六,东海大风。
近江族大巫杏杏在东海断崖上用兽血画下巨大的法阵,圣上只带了近侍在侧,同去东海的臣子卫队都被留在了崖底。
施法前,杏杏给自己卜了一卦,她算不出自己的命数,只能看见大致的运势,仍是命途多舛,想了想,她又给邹衍卜了一次,却不想爻钱落地时,有一枚落进了石缝,她叹口气,把其余两枚远远抛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阵法中央那个瑟缩着发抖的人样貌跟薛杳有九成像,看得出纪尧是几乎把全部疆土都翻了个遍才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向来都是红颜祸水,恐怕这个可怜虫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一张平凡相也能惹来祸端。
杏杏闭了闭眼,薛杳大约也是同样想法,他也觉得皮相好才是福气,把自己无法站在纪尧身边的遗憾都归到了这一点之上。他只是低估了自己内里那一颗心有多么可贵,只需假以时日,任是谁,哪怕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也会为他而心动。
她看着阵法之外翘首以盼的纪尧,无声地在心里发出冷笑,想再把亲手推出去的人拉回怀里?痴心妄想!
纪尧并不是什么微服狩猎不慎受伤,而是他初登大宝根基不稳,秋狩之时被人暗算要取他性命,生在皇家,哪怕当上了人间至尊,也一样危机重重。
山间岁月实在太过恬静舒适,薛杳自纪尧睁开眼的那一瞬对他钟情,三个月间,处处讨好于他,把自己变成温柔乡容纳他,亲他磨他揉他,让他销魂蚀骨,几乎忘却了朝堂之争。
可他最终还在那一天向薛杳辞行,回去迎娶重臣之女为后以稳定政局,他不敢带他走,因为京城的险恶他很清楚,唯恐一个不慎害了他,也不甘心留在山间消磨自己的一生,哪怕有他陪自己一起。
“那千金之女有多好?”薛杳问,无比落寞。
“国色天香不足以形容,只能以国母之位相待。”纪尧答,因违心而身如刀绞。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以为人心会待你?”杏杏站在暗处,耳闻目睹,既失望又心痛,更恨。
风越发大起来,杏杏一身宽大的黑色祭服张满了风,站在崖顶,像一面黑色的帆。
她一脸淡漠往下看去,看见一小片黑压压的人群,那是她的族人,也是纪尧手上的人质,前排的几个长老原本都是青年人的样貌,现在已经是风烛残年,失去了灵力的他们,再不能保持容貌了。
这些人过会儿就都要变成她手上的祭品,杏杏的手转动着腕上的银镯,师父,我会送你入轮回,然后代替你去向苍天赎罪,近江一族人心已变,不该再冠着近江之名存在世间,我会带他们一起走,然后会有新的族民在南疆承继近江之名。
她许久不曾开启阵法,便有皇帝的近侍来催。天空中晚霞的颜色渐褪,有黑云压了下来,杏杏抬眼望天,漫不经心地回道:“告诉纪尧,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放肆!”近侍立刻高声呵斥,纪尧也皱起了眉头,他察觉到了什么,怒火顿时暴涨,一拳砸上了座椅的扶手,那雕了龙纹的镶金座椅发出一声惨兮兮的“吱呀”,断裂了开来。
与此同时,断崖之下,传来了钢刀切入ròu_tǐ的沉闷之声和人群的惨叫,近江族人被侍卫们挥刀斩首,片刻间就血流成河。
杏杏站在法阵中,忽然一脚踢飞了那个像极了薛杳的可怜虫,整个法阵被她倾尽灵力催动,红光漫天,直冲九霄。
纪尧这才发现了哪里不对,这个法阵同他当初见过的那个不同,虽然看着相似,可这不祥的红光怎么可能会是好迹象?
他拔出佩剑一剑劈出,却被红光反弹了回来,那法阵已成了一个封闭的结界,无人能打断。
杏杏的衣袖和头发被狂风卷起,在风中舞动,显出几分妖异,她得意洋洋的对这个万人崇敬却被她厌恶至极的九五之尊说道:“我看不上你,怎会让你今生再遇见他?我要送薛杳入轮回,永生永世都与你无缘,我帮你卜过寿限,你尚有五十年可活,纪尧,我要你余生的五十年,日日都活在愧疚与懊悔之中,时时刻刻生受着这失去的痛楚和悲苦,即使入了黄泉,走过忘川,都终究要永生永世再见不到他。”
死去族人的魂魄被杏杏的阵法强行掳来,在红光中翻腾扭曲,她不屑地看了纪尧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念动咒语,片刻后她猛然睁开眼睛,用手指在半空中划过,血一般的红色中竟蓦地被她的指尖切开了一个黑色的口子。
她把那只镯子扔了进去,刚离手,那口子里的黑色就如烟雾一般缠住了镯子,像黑色的巨口一般,把它吞了进去。
随后那黑色的裂口就开始闭合,纪尧疯了一般用剑一下下劈那红色的结界,虎口裂开,血糊了一手,他吼道:“不!他是我的!你把他还给我!我要杀了你,要将你碎尸万段!”
杏杏只笑着看他发狂,眼底唇角尽是讥诮。
黑云密布的天空中一道巨大的闪电晃过刺眼的白光,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天雷终于劈了下来。
近侍抱着纪尧一个翻滚,堪堪离开法阵范围,一声巨响过后,整个法阵就成了一片巨大的浅坑,其中的人和物都化为了乌有。
那时的沈浥正和邹衍在南下的路上,沿途风景如画,满山满树都是花。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学馆的正堂内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