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 凤去台空江水定,寒斋长掩暮云深
外宫一间偏僻的值房中点着如豆灯火,两人于案上写字交谈。
‘六殿下的捷报八百里加急传回京中,三殿下得知了么?’
对面人迟迟没有回应,喻青拿笔管敲敲他的手,用眼神询问。
‘应已知道。’
翟怀羽有些恍惚地写了四个字,重新看着喻青的字迹。
……怎么像到这个地步。
‘何时起事?’
‘似乎仍要等。’
喻青微微皱起眉头,笔尖一遍一遍抿过墨池。
‘殿下的原话,明确要等?’
‘下官看三殿下是下不了弑君决心的。’
不是弑君,是弑父。天家无父子,殿下却放不下父子之情。
喻青止住升到喉头的叹息,看了翟怀羽一眼,斟酌字句提笔道:‘然而情势紧急,六殿下一旦回京,我方前功尽弃,大人可否劝谏殿下一二?’
‘这世上他最不会听的就是我。’
翟怀羽的双眼映着火光,流露的竟是恨意。
喻青迅速垂下眼睛,只要三殿下无恙,这些恩怨情仇他不想过问半分。
‘在下写信,大人能否带给三殿下?’
‘入内宫之前会有侍卫彻底搜身。’
那……
‘以陌楚荻陌大人的口吻去劝,是否可以?’
翟怀羽的笔停顿了一刻。
‘他最后一次吩咐这件事时,说三殿下心软,必定不愿弑父,即便为形势所迫勉强下手,此后也会自责一生,叫我不要在这件事上催促干扰。我曾试探过一次,知他说得不错,以后也不想再违他的意思。’
喻青的笔停在墨池缓坡上,墨汁顺着笔端缓缓流下去。
逼他到这里的,不是他么。
‘殿下在宫中境况如何?’
‘只是行动受限,并不吃苦,陛下似没有杀他的意思。’
喻青轻轻咬住下唇。
‘那便依殿下的意思,等。’
翟怀羽抬头,启唇欲语。
喻青原要送客,看见他的神情,心中一动。
‘现下陌大人在关外受苦,他这番深心的确不该违逆,就看陛下与三殿下的天命哪个熬得过哪个吧。’
喻青写完最后一个字,将案上的两张纸拈起凑近火苗,仔细地将纸焚尽成灰,其间没有再看翟怀羽。
翟怀羽的双拳慢慢捏紧,起身走出屋外。
喻青吹灭灯火,在暗中又坐了一刻,额头轻轻抵住手掌。
几时起,我也变得如此不择手段了。
“原说过……无伤平民。”
方杜若立在西沧王宫挑楼的窗前,看着宫外陈血凝滞的街道。汉军马匹自其上踏过,溅起暗红的冰凌。
何澄林本以为他呆在王宫深处照看毓清,不会察觉此事,但是毕竟纸包不住火,不出七天,还是发现了。
何澄林只得说道:“士兵们为谷中死难的将士报仇,当时群情激愤,将官弹压不住。”
“汉人是命,西沧人就不是命?……这些平民百姓何尝伤过汉兵一丝半毫?”
何澄林有些无奈,“这些话大人去对将士讲,将士也是不会听的。末将说句实话,若六殿下醒着,恐怕直接下令屠城了。”
方杜若骤然转过身来,“你们将毓清想成什么?真是修罗?!他已决心不再无谓杀戮,现在这桩血孽又要加在他的头上!”
慢说是何澄林,就连小粳也从没见过方杜若发火,一时只是愣着。
方杜若闭上眼睛,似是想摆脱眼前的噩梦,片刻从袖中掏出佛珠紧紧攥在手里,径自离开。
“……连睡觉都在念经。”
趴在榻缘的人猛地撑起头,手中的念珠掉落身边。
“……这么大一张香木床,偏要趴在床边睡。”
枕在丝垫上的人声音虚弱,眯着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笑。
方杜若渐渐清醒。
“……你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是一天还是两天没睡?……这是西沧王宫?……今儿什么日子了?”对面人一句一句接连问道。
方杜若尽力压住嘴唇的颤抖,轻声说:“攻城是七天前,你时醒时睡的,记不清楚了是么?”
毓清点头,一声咳嗽,方杜若伸手扶他肩膀,听见他笑着说:“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打的仗了,我在马上睡了一觉,城就下了。是你方菩萨降下天兵来了?”
方杜若也笑,摇了摇头。
他的脸色很差,毓清将一只手从银狐皮的被子里伸出来牵他,“……是出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了?底下人杀人放火了?”
“将士们英勇得很。是我自己的心事,你别多想。”
“说给我。”
方杜若俯下身绕过毓清的肩膀将他侧身搂进怀里,“我说一堆佛经道理出来,你就听得懂么?我的大将军临战前说了一箩筐的大话,什么身体不妨事脑袋清楚得很,结果城还没下人就晕过去了,一睡就是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