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惊鸿一现的眼神,与他心心念念的某个情景离奇地融合了在一起……四周升腾起白蒙蒙一片,密林深处,雾气氤氲间,一池深潭……有云过,有风轻,有花香,有鸟鸣……
严耀钦一个激灵,汗毛根根竖了起来,胸口突突直跳。
待稳下心神细看,那人依旧是严予思。大眼睛空空洞洞,长睫毛忽闪忽闪,如同一尊摆放在艺术馆供人观赏的绝美瓷器,再精雕细琢,巧夺天工,也是死的。
严耀钦在心里失望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康玉珠将苹果剖成小块,盛入水晶盘,放在床头桌上,又柔声询问严予思:“晚上让彩姨准备薏米粥好不好?放几颗白果。”
严予思的漂亮脸孔立刻苦苦皱了起来,将手掩在嘴上,夸张地做出个呕吐的动作。他生性口味偏重,嗜辣,最讨厌甜甜软软的食物。偏又因为身体的关系,只能吃得清淡健康,为此三两天便要闹回别扭。
严耀钦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果然还是那个任性娇气的小儿子,所有心事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连反抗的方式都极端幼稚。
严予行像他这个岁数,已经在书房案头有模有样地与爸爸探讨里岛时局了,可严予思如今恐怕连本届政府首脑的具体名姓都还搞不太清。这自然是一向纵容放任的结果。
衣食无忧又缺少管教的孩子,不是纨绔子弟,便是酒囊饭袋,这也是命。自己答应保他平安,却没答应保他成才,做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风光少爷,倒也没什么不好。
霍地,一个恶毒念头跳了出来——如果死掉的那一个是严予思,活下来的是卓扬……
严耀钦大力晃了下脑袋,赶紧将这可怕的念头甩掉,让自己恢复理智。这是怎么了?难道中邪了?难道是……卓扬的怨念不肯饶恕自己吗?
康玉珠收掉严予思手里的书,塞了几块水果在他口中,又转头问严耀钦:“姐夫想喝点什么?”
严耀钦心不在焉地随口反问:“有咖啡吗?”
康玉珠鲜艳欲滴的红唇向两侧翘起,如演练过一般精准展开十五度角:“马上送到!”
转身离去,鞋跟敲击地面清脆作响,短短几步路,走得摇曳生姿。可惜,严耀钦根本没心情观赏什么婀娜倩影回眸一笑,辜负了她一番卖力的表现。
病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沉默片刻,严耀钦突兀地开口问道:“予思,爸爸想问你一件事。那天,你们被挟持在画廊贵宾室的时候,你二哥他……说了什么?”
犹记得画面之中,卓扬翕动双唇艰难吐出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听不见,猜不到,读不懂,令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严予思狐疑地扬起双眉,满脸不屑:“卓扬?他说过那么多话,不知是哪一句?”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哥哥,他向来十分排斥,一贯直呼其名。
严耀钦勉强撑住笑脸,耐心解释道:“就是……当你们知道爸爸会先救一个人出来的时候,他曾经说了一句话。告诉爸爸,他说了什么?”
“爸——爸——”严予思不满地嘟起嘴巴,拉着长音,“我当时很不舒服嘛,哪会留意到那么多。爸爸你打听这些,是有什么事吗?”边说,边捏起手机,低下头贪玩地摆弄着。
“我……算了,没什么!”严耀钦忽然语塞了。
我放不下?我后悔了?我到底是为什么?其实我也很想弄明白……
他压抑住心中烦闷,掏出烟盒,几步走到隔壁休息室,重重带上了房门。
严予思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对着手机屏幕,眼神却凝结在屏幕上方几寸的虚空之中,紧紧咬着下唇,许久,自嘲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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