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张夫人积威甚重,屋中竟无一人敢擅自抬头。
当张夫人走进屋中后,张管家的头更是快垂到了胸口,只能看到张夫人扫过地面的裙裾上的镶边,以及莲步微移间,从裙摆下微微探头的鞋尖上缀着的珍珠。
一个淡淡的声音道:“张管家,家里怎么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发生了何事?”
清冷而淡漠,字字如珠玉落盘,泠泠切切。
比起她身上甜美的香味,张夫人的声音是说不出的冰冷。
张管家就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雪,他赶忙将神秘人物留帖之事禀告,并恭敬地呈上信笺。
待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拿走信笺后,张管家立即躬身后退,垂首恭候夫人发令。
不该说的不多说一个字,不该做的也绝不多做一个动作。
足见张夫人何等威势深重,一座普通的豪富府邸,竟被她管束得如同皇宫王府一般,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张夫人看罢帖子,沉吟半晌。
张管家暗暗想道,这张帖子不过是一个笑话,下帖的人也不过是一个糊涂虫,夫人何必谨慎至此?
孰料,却听到张夫人轻轻笑道:“张伯,你在张家干了多久?”
张管家微微一愣,忙不送跌地答话:“回夫人,小人是张府的家生子,打出生起就承蒙张府恩泽,曾服侍过张家三代老爷,到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了。”
张夫人道:“确实是家中老人。”
她笑道:“张伯你在张家劳苦功高,也不必如那些下人一般谨小慎微,以后抬头与我说话吧。”
张管家一听,顿时喜得情难自禁。
能得到张夫人赏识,是他再不敢想象之事。
他笑容满面地抬头。
然后满面微笑僵硬在了脸上,一股冰冻般的悚然感像是融化的雪水一般,从他的脑瓜顶淌至脚底。
因为他这才发现,说帖子不过是一个笑话,下帖之人也不过是一个糊涂虫的自己,竟比那笑话还要可笑,比糊涂虫还要糊涂。
张家虽然没有白玉雕刻的美人,但张家却有一个活生生的,血肉做成的白玉美人。
正是他张家的夫人,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白玉观音”楚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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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秋词,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
明眸皓齿,倾城倾国,这样单调而乏味的词汇,已经远远无法形容她那种特殊而引人痴迷的美态。
她是那天池中的雪莲,琼崖上的皑雪。
如果你看到她,你会愿意倾尽自己所有,只要能拥抱她,亲吻她。但如果你了解她,又会视她如同公主、贞妇那般品行贵重的女子,情愿虔诚地亲吻她的脚趾,也不敢亵玩她。
然而,她却又是江湖上有名荡/妇。
亲近过她的男人,但凡数得上名头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奇怪的女子?
明明被千人骑万人跨,却被天下之人如同圣女一般供奉于神坛之上。
那是因为——
要亲近她,可并非一件容易之事。
为此,多少人散尽千金,多少人提头来见。
想跟楚秋词睡觉,要付出的或许是一笔足以让普通豪富倾家荡产的财物,又或者是一条能够让江湖一流好手也感到扎手的人命。
令天下人敬佩的便是,那些富可敌国的财物一到楚秋词手中,便被她转手用于赈灾,或者散于贫民。
而那些她开口要杀之人,也并非她的仇人,而是江湖上无恶不作的强盗恶匪。
她就这样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她行善济世的资本。
如此特立独行,又怀大慈大悲之心。
即使她被诸多仁义君子斥为行为浪荡,哗众取宠。但是,凡是被她接济过贫民,或者替他们报了仇的苦命者,都将她当作菩萨一般的尊敬与供奉。
“嚯——这还真是位奇女子啊!”
一男子一边饮酒,一边挥动着手中手中马鞭,如是说道。
口中话语似嘲似讽,似奇似赞。
枫叶染赤,衰草连天,清寒的冷风从没有扎紧的领口倒灌而入,在火热的肌肤上激起细小的疙瘩,便知秋意浓。
两个人,分骑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在城中大街上缓缓而行。
两匹大马极是神骏,乃是中原不常见到的北地品种,长鬃如雪,毛皮顺滑,四肢修长有力,铁掌踏在大街的青石板上,极有韵律地哒哒作响,不知引来了多少人艳羡的目光。
然而骑在马上的两名骑士,却是丝毫也不在意,又或者说他们因为这样的目光而有些得意洋洋。
就像家中若有美妾珍宝,总会想找人炫耀炫耀。有道是锦衣岂能夜行,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不正是夸耀一个男人强大与实力的最好方式吗?
骑白马的骑士一身黑衣,腰挎一柄三尺长的弯刀,这弯刀用黑布包裹得一丝不露。他黝黑的脸上纵横交错地嵌着三道伤疤。
最深的那道几乎将他的嘴唇分成四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