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已经晴了,地上铺了一层积雪,踩上去吱吱作响。韩君岳一进县衙大门,院子里扫雪的衙役便喊他道:“韩老爷,大老爷在堂上呢,请你赶紧过去一趟。”
韩君岳答了好,急忙往厅堂赶去。县官老爷歪在一边的坐榻上,前面点着一个大炭盆取暖,正皱着眉头看手里的账簿,见韩君岳进来了,忙叫他把门帘子放好,“外面风大,刚才把雪都吹进来了!老了,一年比一年禁不住冻啦……”
县官老爷一面抱怨着一面让韩县尉坐,顺手把账本子丢给他几册。韩君岳翻开看了看,见原来自己誊写整齐的条目旁边,多了不少批注字迹,什么“甚妙”、“此人种黄米甚妙”、“绢虽好,不若纹绫”种种,虽笔画清峻,但着实看得出是信手所写,草草而就。韩君岳有点不屑地暗暗撇嘴,“州府里的长史闲得很?若对账目有疑,直说就是了,这样随意批画——”
“是刺史大人写的。”
韩君岳差点脱手把册子扔进火里,连忙收拾起一堆账簿抱着远远离开炭盆。“……新来的刺史大人?”
“嗯,他说在临县住的那夜,睡不安稳,起来看了好多账簿。我还当他随口说说,”县官老爷拉着一张脸,“小韩,你看这刺史大人……怎么样?”
韩君岳愣着想了想,“……大人,我好像还没见着过新刺史的模样呢。”
“咳咳……咳!”县官老爷大声地咳嗽了几下,“我跟你说,这个人啊……古怪。”
“这怎么说?”韩君岳往前凑了凑,好奇地问道。
“哎,你不知道,昨天议事时,坐着七个县令,这位刺史大人也没什么别的话,上来就是一句‘我这个人,气运不济,也就是命不好。来到此地为官,少不得要诸位多多担待’。”
韩君岳听了,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县官老爷,“新官到任,不都是这么说?”
“他说他自己命不好啊!这是能随便说的吗哎哟!”县官老爷见韩君岳没开窍,急得连连拍起了坐榻,“这还没完呢,他还说了,以后各县里少不得出些什么天灾人祸,不用怕,也都是气运不好。不过,出了祸事以后,请各县里自行安抚。一句话,京里若来了人,我挡着,下面出了事,你们挡着。”
“……”韩君岳目瞪口呆,“这、这可是个什么官……”
“你若说是个昏官,那也不是,”县官老爷沉思起来,“看了账簿,这刺史大人还说了,他别的事情也不在意,唯钱粮两件是重中之重。咱们七个县里,四个都缺水,过了年之后,想要看看你那村边上的大湖,能不能修个水渠什么的……实话说,这件事情,我也一早想过,跟前任刺史报过几次,都没批复,也就算了。”
“那他岂不是一来便找着了症结,这人还是有点本事啊。”韩君岳一面吃惊,一面又点点头赞叹起来。县官老爷一下一下拍着坐榻,满脸担忧,“所以就说这人古怪……唉,反正以后少不得枝节横生,刺史大人不好糊弄,不好糊弄啊!”
韩君岳摇摇头,笑着劝道:“大人宽心些,只要新刺史为官有方,为各县百姓着想,先将水渠修起来,其他的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罢!”
“你可别想的那么好,指不定刺史大人忍不到过年,又生什么事情呢!”县令老爷嘟囔了一声,又问他道:“小韩啊,你今年就在本县过吗?”
“那是当然,”韩君岳点点头,“我为官第一年,理当留在任上。”
“唔,也好,听他们说,你老往吴非那儿跑,他往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你俩正好作个伴。”县官老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韩县尉听了这话,一时有点不好意思,一时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欣慰,白净的面孔上悄悄红了红。可县官老爷没顾得上注意,突然一拍大腿,“对了!说到吴非,我差点忘了,他还写了这么一句!”
账本子刚刚被韩君岳收齐了堆在坐榻一角,县官老爷急忙去翻了一阵子,找出今年的那册,哗啦啦掀到一页,推在韩君岳面前,“你看看,他这什么意思?”
韩君岳拿过来一瞧,见正是今年收租时自己亲手写好的条目,在吴非那条旁边,刺史大人又龙飞凤舞地批了一句:“此人奇哉,萝卜缴租,未见也,可否?”
“这……这不会是——”韩君岳抬起头,一脸为难,“刺史大人,不会是不准吴非明年缴萝卜当租子了吧!”
“……这可难说。”县官老爷皱着脸,“单凭他这一句话,琢磨不透刺史大人的心思啊!”
“不得了……”韩君岳不觉站起身来,“吴非他说过,实在种不出粮食,要是他的萝卜茄子都不能缴了,那可怎么办!不行不行,我、我得去州府里问个清楚——”
“别急别急,哎你急什么!”县官老爷招手让韩君岳坐下,“我知道他这回事。就随手写一句话,哪能这么当真呢?你啊,还是毛躁……”
韩君岳撇着嘴又坐下来,闷头再看了看刺史大人有些潦草的字迹,县官老爷在一旁继续道:“我看他也不一定是在意了,议事那天提也没提嘛,你先别跟吴非说……哎,要不还是说一句罢,明年开春,再种点谷子试试?我搞了来好种子,咱们这里还没种过呢,说不定就能行呢——”
“唉,万一那刺史大人是当真不让我缴菜蔬,我可还真没办法了……”
吴非一面仔细地给核桃仁剥着皮,一面忧心忡忡地跟韩君岳说话。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