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文心头一凛,竟不敢扭头——他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气、是怒,还是厌?他边想着,边把酒吞下喉咙,这口酒辛辣甘苦,滋味是说不出的复杂。
信王这时按住他执杯之手,“敬文,你好大胆子,竟敢和爷抢酒喝?”
敬文闻言,心中一松,抬头向信王看去,他不知自己是否醉了,只觉信王一副淡色薄唇,正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仿佛一张口便能碰到……
“王爷好雅兴!”
正迷离间,敬文听得一道声音,头脑登时清醒,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护在信王身前。
信王却拉拉他袖口,向来人和气道:“闵知兄,请坐。”
来人头戴斗笠,看不清样貌,听音色,年纪当与信王在伯仲之间。
“坐就不必了,在下碰巧路过此处,见顶楼窗子开着,因故上来看看,果然是信王到了。”
见此人不肯落座,信王也不强求,似笑非笑说道:“果然是巧,本王也才到。”
巧与不巧的问题,那人并不纠缠,反是开口问道:“王爷自北来,想来是进宫去了?”
信王微笑点头,示意那人附耳过来。
敬文退至一边,隐约听见“春巡”、“随同”等字词。
那人听罢,抬起身来,先看了眼敬文。
信王摇摇手,“但说无妨。”
“那位既要王爷陪同,怕是已有所察觉。”
“老鼠在口边时,猫总是更大意。”信王半靠椅子,懒洋洋道:“转告你家主子,请她放心。”
那人闻言一阵沉吟,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见那人自窗间消失,信王仿佛再压抑不住一般,接连咳嗽几声。咳完见敬文正心事重重看着他,不由展颜一笑:“天寒了,敬文,我们回家。”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信王府上的栗子马,终归是没能熬过。
据闻分娩当日,冰天雪地中,信王亲自守候,紧张忐忑,便如要出生的是王府世子般——这话自然是百姓们私底下说说,信王如今虽不成气候,早年毕竟是东夏威慑邻国的一员悍将,谁也不敢将这话传到他耳边。
又据闻,信王厚葬了栗子马母子,甚至洒泪坟冢,归家后便一病不起。
坊间传言,这栗子马当年随主子征战沙场,七进七出,救信王于千军万马、飞石乱阵之中,故而被信王看重。还有那更离谱的,道此栗子马乃是当年早逝的信王妃转世,因王爷痴情,才又投到信王府中,不料红颜薄命,还是落得这个下场,信王也因此“相思成疾”……
便连深宫之中九五至尊,也听闻一些传言,恩赐信王府西域宝马数匹,以期信王重振精神。
可惜,可叹!信王钟情专一,这“相思病”一害,便害了一冬。
冬去春来,皇帝将朝事分归文武百官,春巡江南。信王病体未愈,却也在春巡队伍之中。不过他每日行路,多是借助马车,偶一露面,也总咳嗽连连,叫人担心。
随行官员心中莫不慨叹:信王当年何等骁勇,谁料到头来落得一个瘸子不说,今时今日,更是瘦可见骨,病体难支。
慨叹之后,又不免一番多想:看来圣上与信王罅隙之说,并非空穴来风。便是信王病体拖沓至此,圣上也要将之带去南巡,必定是不放心留他在京。
这么一想,便人人自危,谁也不敢靠近信王车驾。
信王并不知自己已被百官孤立,他每日闲卧车上,困时便睡,醒了就看看山野风景,舒适得很——除开前几日不惯马车颠簸,颠得双股作痛……
倒是敬文将百官神色看在眼中,暗暗不喜。
这日向晚,一行车马停宿驿站,信王由敬文半搀半抱扶进房中,洗漱一番,精神似乎不错:“敬文,陪我去问安。”
敬文有些迟疑:“王爷,圣上不是特许了吗,王爷抱恙,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胡说!”信王呵斥一句,已经自行扶着桌沿起身,一步一顿,缓缓往门口走去,“皇兄体谅,我却不可恃宠而骄!”
“你倒有心!”信王话音才落,便听门外传来皇帝声音,听来是难得的爽朗。想来离了深宫大内,果然使人跳脱些。
信王思忖着,便要下跪行礼。
皇上此时已入得门来,伸手托住他身子,“朕早便说了,你身子不适,不必行礼。”
信王讷讷点头:“谢皇兄隆恩。臣弟的身子,也没有那等娇贵。”
皇上听他如此说,便又打量一眼,见他下巴苍白尖瘦,往日风采,十不存一,心头一时说不上来何等滋味。
待二人都捧茶坐了,皇帝又问起几日来用药状况,信王一一回答,皇帝又再分条叮嘱,一时间兄友弟恭,好不叫人称羡。
过了盏茶工夫,皇帝起身欲走,信王恭恭敬敬送驾,待皇帝一脚踏过门槛,却又忽地出声:“皇兄,明日取道岳王山,素闻山中有匪众出没,皇兄当加强戒备。”
皇帝闻言回头,眼神直直向信王看来。信王但觉那眼神陡然锐利,方才关怀爱护,有如水月镜花,已是荡然无存。
少顷,皇帝便回转身去,望着脚下门槛,淡淡道:“有的路,踏错一步,怕是不能回头。”
信王偏首凝眉,“皇兄此言何意?臣弟却不懂。”
皇帝听他装疯卖傻,也不点破,嘴角一勾,勾出一个冷冷清清、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这神情,信王自然是看不到了,自皇帝离开,信王咳了两声,身子一晃,便有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