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的白色是很美。
这里的白色不一样。
单调、颓丧、苍冷,是死亡的颜色。
我虚握着叶修的手,不敢用力——他手上全是伤,医护人员有条不紊的拉着推车向前、向前,我的双脚无意识的随之移动。
我的爱人躺在那里,除了有些枯燥泛黄的黑发,他整个人都是苍白色的,一路上我都在不断的呼唤他的名字,害怕他从此睡在这一片缺乏生命力的白色里。
徒劳的祈求总算有了回应,叶修紧闭的双眼撑开一条缝,乌沉沉的眸子涣散着,没有焦距,但确实看向了我,氧气罩下的嘴唇动了动——
我欣慰的俯身挨过去,以为他要念我的名字,他的喉咙里滚动出一声细弱的呛咳,嘴角涌出红色的血沫,惨白的双唇终于涂上了鲜艳的颜色。
然后,他的眼睛又无力的闭合了。
“叶修——!”我恐惧的大喊。
“这位先生!请你离开!你在妨碍我们工作!”医护人员严厉的喝道。
“可是他——”
“他现在随时会死,想帮忙就拜托你离开!”
——会死。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眼睁睁的看着那辆推车消失在手术室的门后,像是进入了野兽的利齿间。
……他可能没有办法离开那里。
在你向他开枪的时候,不就想过这一天了吗,他会变成这样,你可是居功至伟的啊。心里有个声音冷笑着说。
是的。
我早都想过。
可我还是,向他开枪了。
假如重新选择,我依然会如此。
以后呢?
这条路真的太难走了,没有叶修在我身边时刻提点,我还能不偏不斜的一直走下去吗?
我呆呆的站在手术室外,思绪纷乱,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沐橙红着眼睛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孙翔,你也去……处理下伤口吧。你在流血。”
“没事,一点外伤。”我面无表情的拒绝。
苏沐橙叹了口气,不再劝了。
忧心忡忡等候的人不止我一个,他们全部站在远离我的地方——他们确实有充足的理由责怪我。
如果我能更细致,更滴水不漏,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我比他们更责备自己。
我……
“先生。您在听我说话吗?”
我悚然一惊,聚拢飘散的精神,看向医生的眼睛。
我是怎样混混沌沌的被他叫来这间办公室的?
“听说,你是他的爱人。”医生翻着叶修的病历。
“是的。”我干涩的回答,他将要讲出的话语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他……怎么样了?”
“手术还没有结束,他身体的大部分系统和器官都需要修复、重建,包括生殖系统,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我麻木的点头。
“我不能准确的预估需要多少时间,关键是……他很可能无法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了。”医生用柔和的声音说。
“不会的……”
“既然您是他的,我想提醒一点,他的子宫受过伤,就算修复,也很可能无法再怀孕。”
“是我做的。”
“您在说什么?”
“是我做的。”我迷茫的看着医生深邃的眼睛,“是我打伤了他。”
医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是残忍啊。”他缓慢的说,“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予他死亡呢?我知道他以前是个强悍的人,等手术后,那些统统都会远离他,病魔缠身,他可能一辈子都得靠着药物过活。我们现在拼命挽救他的生命,可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根本不想要活下来。”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想活下去?!”我愤怒的瞪着医生,但缺乏气势,头脑犯晕,该死……失血有点多,身体变得虚弱了……
“我还以为你很了解他。他那种人,是会依赖别人的类型吗?他必定宁可死去,也不愿没有尊严的活着。”
“扯淡……”我快握不到自己的意识了……
“你一定很后悔吧,没有关系,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医生的声音飘飘荡荡的回响在我耳边,“只要再一枪,就可以了。”
——会死。
——他或许根本不想要活下来。
——从我们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起,就只有坚定、绝无后悔。
——我没有给你过机会吗?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搬到你家隔壁的呢?
——你问我为什么选择你?的确,你年轻、缺乏经验,但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意识回笼,我感觉到自己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狠狠的按了下去。
一声歇斯底里的枪响。
【你丫谁】
我睁开眼睛,入目一片白色的天花板,药水的气味提醒我这里是医院。
“叶修!”我猛地坐起身,手上传来一阵刻骨的烈痛。
“叫什么叫。招魂啊。”一只手伸过来,在我脑门上敲了一记。
晕乎乎的脑袋更加刺痛了。
“叶修。”贪婪的看着眼前让我伤上加伤的始作俑者,从头视察到脚,还好,完好无损。
叶修没好气的呵呵一声:“叫得这么亲密,你丫谁,不好意思,哥失忆了。”
“叶修……”这个名字在舌尖上辗转而过的感觉,真是怎么都体会不够。
“我天,你不会真傻了吧。”叶修败下阵来,去揉我的脑袋,“感觉怎么样?”
“头疼……手也疼……一股脑把那些事全塞进去真不好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