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对弄碧厚意殷勤,弄碧谈笑间却少有亲近辞色,似非两情相悦,因此今日府中重见,又见弄碧身怀六甲,略感意外。
弄碧道:“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弄碧一介女流,亦不免俗。”
方杜若原想道句恭喜,思及当下情势,只觉喉头滞涩难言。
“……姑娘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弄碧已嫁,大人还是唤妾身卢娘子吧。”弄碧说着双膝跪下,“我家老爷多年无子,妾身腹中是他唯一骨血,求方大人念在同我家老爷多年情分,放过我儿一条生路。”话到此处,弄碧绝色的面颊已然泪水满溢,却仍极力撑持着身形,不至失态哭倒,“求大人宽限几月,待妾身将胎儿诞下,必会认罪伏诛,追随我家老爷而去……只求方大人发发慈悲,放过这未出世的孩子……方大人,你是善心人,妾身求你发发慈悲,方大人……”
方杜若心中痛悯,正要伸手扶她起来,却听身后毓清冷笑道:“你求他念在同卢衡的情分上放过你腹中孩子,卢衡怎不念在同他的情分上放过他?若我晚些攻破蓝关城池,他现在已然身首异处,你又去求哪个?”
方杜若回身道:“卢衡犯罪,妻子无辜,殿下莫要责她了。”
“谋反是三族死罪,她身为卢衡妾室,当诛全族,‘无辜’二字从何说起?”
方杜若无话可解,只转向弄碧,静默无语。
毓清道:“国法无情,卢衡既敢起兵谋反,就该料到必会断绝子息,此时再来说什么慈悲放过,只怕太晚。若方杜若真是菩萨,许能救你,他不过一个二品文官,我堂堂皇子在此,我都救不得你,你来求他,只是搅他几夜清睡,于人于己全无好处。识趣的话就速速下去,我的人不会为难你们,安心等死便是。”
弄碧跪地饮泣,泪落不止。方杜若于心难忍,上前搀她起身,送她向帷外走去,行至半路,知前后人远,低声向她道:“安心。”
弄碧心思清明,虽然脚步慢下一瞬,并未转过头来。
后几日毓清着手收整雍州军务,接连几天不得抽身。这一日方杜若借口向长安城中探访旧友,自驻馆辞了出来。他架上车马雇好人手到了卢府大门后,脚力自车中抬下一口桐木大箱,守门的士兵皆认得方杜若,只道他是向府中取什么东西,并未多加阻拦。到得女眷居住的内院,看守的两个兵士见他带了口箱子要进门,其中一个上前问礼道:“方大人安康。方大人这是……”
方杜若笑道:“不瞒二位小哥,我与卢衡旧日有交情,知道他家内院藏着些宝贝,今日来取,想着献给六殿下也好让殿下开开心。”
另一个兵士听了,眉开眼笑道:“大人真比我们这些底下人聪明多了,想来好宝贝必定都藏在闺房内院。”
方杜若自怀中掏出两锭碎银子递到他们手中,“六殿下此次下令女眷无伤,你们不得进入内室,少下了好些收入,这个拿去贴补贴补。”
那两个兵士忙不迭收下,为首那个四下望了望,道:“大人手下快着些,虽说大人的身份在这里,小的是半分不怕的,但毕竟违了六殿下的令,让旁人看见总是不好。”
方杜若笑,指挥脚力抬箱子进院,回头道:“不会为难小哥们就是,二位小哥也替我看着些个。”
两个兵士忙全神向外观望,半刻后脚力将箱子自院中抬出来,沉甸甸似装了不少东西。方杜若向看守笑了笑,没再说话,带着箱子径直离开。路上碰到几个守卫的队长,都知道方杜若在毓清那里的身份,一个个忙着见礼,并无一人过问箱子的内容。顺利出了卢府,方杜若辞退脚力,自己架上马车一路出城,到得城门,凭借毓清给下属颁发的出入门谍过了关,守城士兵见他官高位重,也没仔细查验。似这般一路行至长安远郊,方杜若停下车马,向车内打开木箱的箱盖,关切问道:“一路颠簸,卢娘子身上可还合适么?”
弄碧自箱中坐起,新泪混着旧泪漫在脸上,向方杜若道:“妾身无事。妾身感念方大人再造之恩。”
方杜若淡淡笑起,摇头道:“卢娘子莫要谢我,谢神佛慈悲天道轮回便是。在下当年也是个被这般放过的孩子,上天多赐在下一条性命,在下今日只是还回。”方杜若说着将弄碧从箱中搀扶出来,问道:“卢娘子乡关何处?日后生计有何打算?”
“妾身是舞阳人士,只是……如今乡关,怕再回不去了……”弄碧说着抬手擦了擦眼泪,笑起言道:“不过只要能保下一条命,能守着这孩子,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妾身听闻江南繁华,酒肆众多,想来改名换姓重操旧业,靠唱曲卖艺也能谋口饭吃。”
如此一个弱女子,遭此大变仍不堕志气,方杜若心中感然,伸手取过车内包裹,道:“这里是些寻常百姓穿的衣裳,还有帷帽,并些散碎银两。卢娘子容色倾城,提防起见,安顿下来之前容貌不要外露。”
弄碧点头。方杜若又道:“我在长安没有得力人手,现已修书向我府中的下人小粳传话,他会由洛阳道逆来迎你,你架着这辆车慢慢向前行上几日,他看见车蓬上挂着的艾草便知是你,到时相遇,让他一路将你送到江南安顿,他是在下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