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佛家说六根能生六尘,我失去了视觉,黑暗中的我更善于运用耳、鼻、舌、身、意,以及通过文字或他人的描述,同样能将周遭的物质环境丰盈起来。
虽然我也曾亲眼目睹过大自然和这个物质世界,将太多的东西已经深深刻入了脑海,但是,不能亲眼目睹这个每天都在变幻的美丽世界,终究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海伦.凯勒先天失明,却依然感慨:“在所有的感官中,视觉最是令人赏心悦目的。”那是一种深切的向往,是所有生物对光的依恋,假若上天愿意赐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重见三天光明……
第一天上午,那是我重获光明后的第一个神圣时刻,我的心里肯定满是喜悦,几近疯狂的喜悦。然而,我想我哪儿也不会去。
这半天,我会静静地呆在我的书屋里,静静地享用在书屋中的时光。
大学时期,我遨游在校园的书海。毕业前夕我因病失明,后在黑暗中学会了盲人电脑,重获电子书的朗朗书声,在书屋里度过的这几个春秋。我觉得,我其实从未离开过书。
现在的这个书屋,却对我更是意义独特,使我从迷惘的黑暗中重拾光明的人生。我在这里读书,我在这里写作,而读书写作为我送来了光明,照亮了我的黑暗青春。
在这里,看到的是往昔多少日夜翻过的书卷,是思想幻化成文字,飞跃在那些报纸刊物上,是揣着一份执着的善念编纂公益杂志,传递出去一份份温暖,是与社会的联系,沟通与融合……
我要站在书架前,驻足凝视每一本或厚或薄的书。那些书,曾被我的双手捧着,在巴山夜雨的窗前,在飘着白云的田畴陌上,在已经熄了灯的宿舍走廊里。书,曾像士兵一样排列,永恒地占领我的清晨与黄昏。
这本是川端康成的《雪国》,还是那种纤细洁白,充满象征意义的美;这本是季羡林的《一花一世界》,季老与陶渊明一样,最爱“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意境;这本是梁实秋记录点滴光阴的《寂寞是一种清福》,这本是龙应台灼灼炽烈的《野火集》……
失明后,它们依旧整齐地立在书架上,我虽然也经常在书架前驻足,虽然也经常用手一本本地触摸,却再没有翻阅过,只有偶尔随手翻开一本,嗅一嗅书页间的墨香。
在书房里,除了书我还要认真看的一件很重要的“神器”,那就是键盘。
多年来,每天我的手指都会触摸千万遍,指纹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按键上。通过对它的操作,使盲人电脑能“开口说话”,使我能顺利完成与光明世界的沟通。
我曾经是无数次不分昼夜在键盘上敲击着,能通过触摸感受那些按键渐渐发生了变化,原本磨砂的表面,变得越来越光滑,甚至有些按键的边角已经开始变得圆润无棱……
看过了最心爱的东西,我就要好好看看自己了,看看现在的我,还是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失明了,我自己的世界黯淡了,但我却仍生活在舒朗明媚的乾坤下,几年来我仍如常人一样每天将自己梳洗干净、挑选合身的衣衫、锻炼身体。虽然我无法断定自己的穿扮是否一定很潮很帅,但我仍努力让自己始终保持干净整洁,因为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形象,却有义务让爱我的人知道,我一直过的很好。
而此刻,我想好好看看自己,看看每天展现在别人面前的我究竟是怎样的?是否内外兼修,是否随着岁月而成长已经腹有诗书气自华了,是否善心善念永驻在青春的脸庞……
明媚的阳光从窗户口洒在我的身上,镜子前的我,还是当年的那个我吗?
临近中午了,我该离开书房去厨房了,我要亲手为家人做一顿丰盛的午餐。
刚失明不久,完全不适应黑暗生活的我,总是在各种无意中打碎很多杯碗,真感觉自己像废人,啥也做不了。那时家人就鼓励我自己做饭炒菜,在旁指导我并给予必要的帮助,几天后我就能单独做一份美味的西红柿炒鸡蛋了。
当时我很欣喜,常常学习各种菜式,渐渐掌握了在黑暗中做饭的技巧,菜肴的味道也日渐变好。通过熟悉这些黑暗中的生活技能,为自己重建了生活的信心。之后,我开始学习盲人电脑,开始听书写作……
要做的事逐渐多了,家人反而逐渐剥夺了我做饭的机会,让我每天享受现成的饭菜。我知道,这是家人对我的体恤关爱,他们希望我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更是父母对儿子默默无言的支持和付出。
中午的饭菜,我要尽量照顾全家人的口味,我要亲手做好每个细节,回味父母以前指导我在黑暗中做饭的感觉,将这种滋味融入在菜肴中,让这一餐有浓香的团圆味道。
就着父母的笑颜用完午餐,下午我要好好看看我的家了,这是我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刚失明的时候我痛恨那些恼人的台阶和门槛。现在,我爱我家,而且感觉每个细节都很亲切。
庭院里栽培着好些花草树木。腊梅、玫瑰、格桑花、兰花、米兰,大叶榕、含笑、月桂、核桃……这些钟爱的花草树木,不仅与我建立了情感,也在思想上与我十分地默契。
黑暗中的我,写作间隙经常会搬弄和抚摸花草,它们的勃勃生机,曾是我许多的灵感源泉。
院子的一缸荷花是我的最爱,亭亭玉立,葱茏欲滴,夏日时节正茂盛,在明媚阳光下碧绿如盘的阔叶闪动着娇翠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