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会计中等身材,头发花白,看上去六十左右的年纪。那个女老师应该跟他很熟,见面也没介绍,直接就跟会计说:“李大爹,他们俩给我们学校捐了好多东西,还想来找个人。我想你在村里时间长,又有文化,就直接带他们来找你了。”
李会计下意识的擦擦手,伸出去握住陈柏舟:“你们捐了东西,真是谢谢了,学校的孩子正需要呢。你们想找谁?村里的人我都认识。”
陈柏舟深吸口气说:“我们找一位已经去世的老师,她叫方念英。”
李会计微微张着口,脸上全是惊讶:“你们是她什么人?”
“她是我奶奶。”
李会计顿时热泪盈眶,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淌下来,他抬手擦擦眼泪:“你是她孙子?亲孙子?
陈柏舟看他很激动,扶他坐下,说:“我是她亲孙子,你认识我奶奶?“
李会计抚着胸口,停顿了一会儿,看着陈柏舟说:“我当然认识她,她就是我的老师。要不是她,我这样一个村里的苦孩子,怎么知道坚持去镇上念初中和高中,后来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念大学。”说完他用手捂住脸,平静自己的情绪。
陈柏舟问他:“您知道我奶奶的坟在哪里吗?”
李会计重重的点点头:“知道,知道,她去世以后,就是我们几个学生亲手安埋的。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说着就起身带着他们出门了。
从村子到后山大约爬了半个小时的山路,一路上都是一些坟冢四处散落,显得很凌乱。李会计说:“你们别怕这些坟,现在村里一些开明的人也开始接受火化了,这些都是老一辈人的坟墓。方老师喜欢看书,喜欢安静,我们安埋她的时候,给她选了个安静的地方,所以多走些路,快到了。”
翻过小半个山头的时候,视线开阔起来,可以看到村子的全貌。李会计指着一棵大树前面的墓碑说:“这就是方老师的坟。”
陈柏舟上前抚着墓碑,仔细端详上面那张相片。相片大约是中年时代照下的,但音容笑貌依然留着年轻时候的痕迹。陈柏舟看着相片,久久不语。李会计安慰他:“方老师虽然过得孤独,天天都在想念你们。但我们这些学生很尊敬她,她没有白活这一遭。今天你亲自来祭拜她,她在天之灵会安息的。”
陈柏舟说:“我把奶奶带回台湾和我爷爷合葬,这一直是我爷爷和父亲的心愿。”
李会计大惊失色:“这可不行,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哪能轻易去动已经安埋的人。”
“你误会了,”陈柏舟解释。“我们要做的是一种象征性的合葬,我只在奶奶坟前取些土带回台湾。她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也算是她的故乡之一。这些土就是她。”
李会计舒口气,点点头:“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做很好,既能不惊动方老师,又能让她和家人团聚。”
下山以后,李会计坚决不让陈柏舟和林伊当天走,他当场就收拾出了村委会的两间房子留他们住一晚。陈柏舟想也许今后来到这个村子的机会恐怕很少,就留下了。
夜晚的山村很安静,除了村里人家的点点灯火和天上依稀可见的星光之外,到处都是静谧黑暗。李会计带着他们在村里四处转转,最后返回学校给他们介绍说:“方老师生前就住在学校里。不过前些年搞希望工程,原来的校舍都拆掉了。你们看现在的条件,很难想像出以前条件有多艰苦。”
林伊问:“方老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李会计摇摇头:“我不太清楚。听老一辈的人说大约是五一年或者五二年左右。那个时候村里没老师,突然来了一位那么年轻漂亮的老师,还是大学生,村里人都对她很好奇。但她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提,也不大跟人来往,慢慢的大家也都习惯了不去追究。可她真是个好人,又有文化,家里孩子调皮啦、谁家要写封信呀、谁家收到信呀,都是找她帮忙。”
“您从小就跟着方老师念书?”林伊又问他。
李会计脸上露出些笑容,似乎那些在他脑海里的记忆依然令他神往,说:“我最初上学的时候,学校里就她一个老师,她什么都教。我学习好,她说我聪明,什么东西一教就会,特别愿意给我补课。后来小学毕业了要去镇上念初中,我父母不让去,因为家里拿不出寄宿费。方老师还到家里给我父母做工作,我父母最后才勉强答应的。谁知我去了初中,学习还是很好,后来父母看我大约会有些出息,又让我到县里去念了高中。那时候生活难啊,方老师自己的工资就少得可怜,还悄悄接济了我不少学习书籍。”
“那您为什么没考大学?”
“唉,”李会计长长的叹口气。“生的不是时候啊。我高中还没毕业,就开始了。上大学也不考试了,靠推荐。我们这样的穷孩子,找谁去推荐。所以高中毕业只能回家务农了。等恢复高考的时候,我孩子都有两个了,更是断了这想头。那时候高中毕业,去不了大学,伤心啊,经常就到这小学校找方老师哭诉。可方老师身份特殊,那个时候也是过得心惊胆颤。最终还是靠老师的身份保护了她,倒也没吃多少苦。我牢牢记着方老师说的话,她说只有靠知识才能走出这小山村,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后来我的两个女儿大了,我拼了命供她们上学,两人倒也争气,都考上了大学。现在两个人都在重庆工作,都已经成家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