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去了中宫。
晋国宫殿的汉白玉地基极高,以喻天子登云阶。在夜幕星空下,宏栏大殿高不可攀,仿佛触及苍穹。
最早听到尸体在挠棺材板的小内宦,爬上了太极宫的内廷主殿紫宸殿,一头扎进了御前侍卫的怀里,涕泗横流:“丽、丽正殿的德妃娘娘,从棺材里爬、爬出来了!”
如今正是子时,入秋季节,夜风萧索,闻说德妃诈尸,就连御前侍卫的毛都齐刷刷一抖,呵斥道:“大半夜的说什么混话,惊了御驾,你是想被拖去杖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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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本已经熄了灯,闻听喧哗,里面传出内侍苏祈恩的询问。侍卫赶紧隔着殿门,一五一十禀报了此事。
俄顷,殿内重新起了灯,更亮了几分。
丽正殿的小黄门被放进殿,屋子里熏着龙涎香,盘龙案头四方熏炉里,冒出袅袅青烟。他跪在西域大食国的长绒地毯上,何曾如此近地瞻过龙颜,又一晚上受了几次惊吓,话都说不利索了。
“诈尸?”
萧怀瑾微蹙眉,披衣起身,榻前盘龙灯的火光跳动,将侧脸轮廓投出深深阴翳,他凤目半垂,俊秀的脸上,神情难辨。
大总管苏祈恩听得皱眉道:“可别是你癔症了,若说的有半分假,少不得拿铁刷子把你梳洗一通!”
梳洗,是将犯事的宫人拿开水来回浇几道,以铁刷子来回刷掉一层层皮肉,露出森森白骨,令人痛极而亡。那小黄门泪流满面:“奴婢和值夜的几人都看见了,若是有一句假,就把奴婢扔去给德妃娘娘吃了啊!”
烛火似乎也受微风的蛊惑,明明灭灭。天子伸出手,以玉簪挑了挑灯芯,那灯花发出噼啪声响,光线也安静了下来,映出他沉思的面孔。
后宫发生这种古怪可怖的事情,他一时间想的自然不仅是怪力乱神。
发生于皇家后宫的不祥之兆,是预示了什么?
是后宫失德?
抑或天降不祥?
泰山尚无地动,去岁也未有大旱。
只是今年重阳逢霜降,粮食收成必减,也会影响到北境和平,不是什么好兆头。
德妃诈尸一事,倘若传出了宫外,前朝必然议论纷纷。谏臣言官少不得上奏折,弹劾他省身罪己;而民众则不免惶恐,不保有人以此传谣,动摇民心……当务之急,是要封锁消息,再将那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邪物迅速处决。
萧怀瑾挥了挥手:“内卫少阳气,怕制不住那邪物,陆岩,调御前侍卫来,切不可让那邪物出了丽正殿,乱了六宫……朕亲去看看。”复又想到什么:“速请抱朴堂,妙机道人入宫。”
说罢便起身,谢令鸢毕竟是为他挡了一箭——不管这一箭是如何的阴差阳错,她究竟是不是存了真心,总是为他而死,礼部上了谥号的。她出身豫章谢氏,谢家也是世代良臣了,总不能把人这么不明不白交待了去。
苏祈恩侍立一旁,闻言低声劝道:“陛下三思,诈尸乃大凶之相,并非一般的山精鬼怪,行走举动也比僵尸快得多,没得冲撞了陛下。太后若是知晓,定是不允的。”
这最后一句,叫萧怀瑾眉头一皱,狠厉瞪他,眼中隐现怒意,杀气陡生。苏祈恩噤了声,心知太后不允的事情,皇帝必然要做的,只好叹气,不再多言,招了招手,一旁的司寝女官服侍皇帝更换了常服。
萧怀瑾变脸如翻书,神色又恢复正常,问:“你说,谢氏是何故诈尸?”没个缘由的,后宫历代惨死那么多妃嫔,他生母更是惨烈,被太后赐死、以糠塞口披发覆面下葬,也未尝听闻有何诈尸异状。
最糟糕的解读,大概就是天降示警了。
“依奴婢之见,这诈尸在民间也时常发生,多是心有夙愿,求个安心罢了。兴许德妃舍不下陛下天恩,回来瞅一眼。”苏祈恩知天子所忧,如此对答,让萧怀瑾稍微宽了心。
火光跃动中,苏祈恩阴柔俊美的侧脸看去竟然有几分肃杀:“自然也是有法子克它的。民间对付这些事颇有一套,将滚烫的烧酒,淹于那尸体,再行火烧,焚化便可。”
地上跪着的小黄门打了个颤,御前露脸的机会有且仅有一次,成败在此一举,他斗胆道:“禀、禀陛下,凡诈尸者,皆有厉气,应该是怕阳气的,也可以……拆、拆了殿上瓦当,午时烈日,必能让厉鬼魂飞魄散……”
苏祈恩瞧了他一眼。
偌大内殿寂静无声。萧怀瑾终是有了定夺:“今日之事不得传出宫外。陆岩带人将那邪物制伏,再依着苏总管说的行事,烧了她,骨灰送去抱朴堂,祭三清。”
他走前几步,推开门,秋夜长风扑面,萧怀瑾仰头,眺望寂寂星空,忽然想不起谢令鸢的容颜——毕竟她虽然入宫一年多,但他因种种苦衷,从未与她行过夫妻之实。
如此想来,或许是真的舍不下,心有不甘罢。倒是个执着人,厚重的棺材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