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君面色有些黯淡,可随即她又笑了起来,嫣然道:“魂飞魄散了好,若是被我瞧见了,指不定怎么个死法呢……”
文良无奈,起身抚了抚衣袖,“域主这几日脾气不好,你也别近身伺候了,方才一耽搁都忘记请脉了,我先走了。”
嫦君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了寒水宫。
帝兮城,北渚殿。
台基上两侧的倒流香炉里熏着安神的香料,珊瑚长窗外,梨花树十八株,株株俊秀,恰逢人间四月天,风动花落,如雪初降,数朵皎白的花透过窗棂,却是幻化成个桀骜少年郎的模样。
天阶夜色凉如水,殿内红烛摇曳,玄石软座的角落里,躲着傲睨一世的十恶域域主。
他苍白清瘦的手指间,握着八孔陶埙,其声浊而悠悠然,低沉呜咽,谢怀神色淡淡,声音通过埙腔的共鸣吹奏而出。
红衣少年迈步至他身后,一双手从他背后绕过,抚着谢怀眉梢间的愁丝。
烛光摇曳,殿中那一抹人影越发孤冷。
少年微微仰头,像是有所察,便放开了手,后退半步,梨花片片落满地,埙声亦戛然而止。
谢怀捏起肩头一片花瓣,送抵鼻尖轻嗅。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文良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先俯身一拜,再颔首上前,坐在软座边上,衣袖轻挽。
谢怀没吭声,左手伸出,右手继续把玩着那陶埙。
陶埙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裂痕,显然是破碎过后又被人重新粘在一起了。
“我方才见到他了。”文良听他倚在软座上淡然道:“和当年一样,哭着闹着向本王讨要十八株梨花树。”
文良手指上移,将他衣袖间的一朵梨花捏在指间,低声笑了起来,缓缓道:“王爷魔怔了,当年怀小公子已二十有二,算不得孩童了,哪里还会哭闹着要东西?”
谢怀也跟着笑了起来,双目越发悠远,他喃喃道:“是我糊涂了,那时我比他还小五岁,怎么会……我只是,子良,我好像快记不住那些事了……”
文良这次没回话,他摸了针,小心落下。
“三百年了,凡人几生几世都这么过去了,他人呢?”谢怀呛咳几声,眼角有些红润,他偏过头闭上了眼。
文良急抬了手,在他掌心压了压,道:“王爷,桃生蛊犹在心中,不可动气。”
“今日来的人是谁?”
谢怀如今便是这般,桃生蛊的发作让他性情变得诡谲,并且神智有些模糊,常前言不搭后语,记忆错乱,但只要每次文良在身边,他必会谈及至陈年往事。
文良捏了捏他的手腕,回道:“是绛灵君,王爷可能已经不记得了,近百年来,四兽横行人世,这位绛灵君今日求见,估摸是要借我十恶域扬灵洲一地。”
“他想要让我十恶域镇守四兽。”谢怀沉默半晌,手指扣在玄石靠背上,玄袍上滚着的赤火曼珠沙华躺在地上,他嗤然而笑,把玩着手中陶埙,目光如炬,声色冷然道:“注意打的不错,就看他还有命来见本主否……”
文良道:“是否派哑奴前去?”
“让她去。”谢怀低头若有所思,手指从陶埙的裂缝处划过,“带上嫦君。”
文良无奈,心道谢怀果然还是在生嫦君的气,如若不然,派遣了哑奴,那陆英必定也跟着,岂非多此一举。
文良恍惚轻叹了一声,替他拔了针,明知人不会怎么听,还是悉心嘱托了好个时辰,最后还是谢怀摆了摆手,明确下了逐客令,文良这才作罢。
文良虽是医师,但在十恶道的地位并不亚于嫦君,认真来算,其实仅次于韩夫子,且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在谢怀这里有绝对的信任。
这是他不同于其他八人的地方,诚然,在十恶域,信任于他们来讲,弃如敝履。
但文良珍视这份信任,谢怀当时若真想杀了嫦君,放眼整个十恶道,除了他,无人能在谢怀发疯时还敢上前自寻死路。
文良敢。
因为他知道,谢怀疯是疯了,但不代表他喜欢疯。
紧闭的寝殿中再次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曲断人殇。
来子良手指抬了抬,凭着感觉,握着一朵梨花,低声道:“怀小公子,花又开了……”
――若是来年花开……
――花开怎样?
彼时红衣少年郎转过了头,眼波流转,眉宇舒展,嘴角上扬,和着漫天雪色,笑着说道:“自然是娶你家王爷回府,恩爱长久了。”
☆、第五十四章
此时,远在柜山的成钰自然不知道,自己刚下去头一回,与谢怀面还没碰上,就被下了追杀令。
不过以他的性子,怕是知道了,撑死也不过问下他这人头值个几钱罢了。
天色明了,陈清酒似乎是要醒来,呼吸微深,成钰手搭在他腰际,刚要抬起,被他揽着的人却只是翻了个,又往他怀里躲了躲。
“阿酒。”
“嗯。”
成钰道:“你近日嗜睡不思食,莫不是……”
“夏日将至,倦乏多了些罢。”陈清酒伸出手,将他一推,偌大的床榻,人又要滚到地上了。
“我也觉得是这个理。”成钰腻歪着将人抱起,边替他更衣,边愁眉不展道:“虽说多睡睡是没什么,可你这春困夏倦,秋乏冬眠,回回在理,虽然为夫不在乎你傻一些,但这孩子生下来,可不能如此,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