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怔了怔,掐指算算,摇头笑道:“我一闭眼就睡了这么多年了么?”
他慢慢地扶着三生石站起身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宽大的袖子扫过,彼岸花都仿似随着他的动作飘弯了头,转过身去,见了不远处的白无常,也不惊诧,只整整袍袖,略略作了个揖:“勾魂使大人,你我有六十多年未曾见面了吧?”
白无常顿了顿,虽然仍是平平板板的模样,胡笳却觉得他好像愣了一下似的,这才听他说道:“小人日日从奈何桥上过,是天天见着七爷的,只是七爷六十又三年,从未回过头来看小人一眼。”
男子眨眨眼睛,忽然笑了:“勾魂使这话怎的含着一股子怨气?”
白无常低下头道:“小人不敢。”
男子却愣了一下:“你这腔调,倒像是我得罪过你似的。”
“小人不敢,”白无常仍是那股子比棺材还平板的口气,道:“如今时辰已到,请七爷跟小人这边走。”
“嗯,什么时辰?”男子眨眨眼,“去哪里?”
“请七爷与我进那轮回去,误了时辰就不好了,已是第七世了。”白无常顿了顿,“过了这一世,你与赫连翊缘分便尽,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不必再纠缠。”
“赫连翊”三个字一出口,胡笳就是一愣,这名字他是听过的,他还是人的时候,幼时也读过私塾,老先生讲史,特别提过这位前朝的中兴之帝,古板的老头子难得露出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只说这人生于内忧外患之时,宽厚圣明,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于将倾,鞠躬尽瘁,乃是千古第一等的圣明君主。
他扭头看着这位七爷,只见他一双好看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忘川的方向,不言语,胡笳站在他的侧面,见那人目中似含着一抹云雾似的,叫人看不分明,又显出几分迷茫怅惘的滋味来。一旁白无常那纸糊一般的脸上也看不出端倪,可胡笳却不知为什么,分明觉得,这勾魂使大人身上,此刻笼着一层悲意。
我当年错勾了一人魂魄,害他生离死别,几世情痴求而不得,几百年来不得安生,想来是不愿意与我说话的——
忽地,就见白发男子回过神来似的,眨眨眼睛,有些困惑地回头问白无常:“赫连翊是哪位来着?”
白无常被噎住了似的:“便是……”
白发男子凝神想了想,还不待他说完,就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恍然大悟:“哦,你说是他呀……我有点印象了,怎么还没完么?”
胡笳的表情有些龟裂——几世情痴求而不得?情痴?这位情痴的记性可有点差。
白发男子瞟了他一眼,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似的,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说道:“人入六道轮回,算起来都过了几百年了,他投胎不知多少次,男女老幼姓名身份时常变换,谁记得住?何况我都几百年不曾为人了……”
他最后几个字声音压得很低,末了化成轻薄的嘴唇边上一点淡淡的笑意,拢了长袖,看着白无常:“不说出来我倒是忘了,当年我本来机关算尽,偏是你错勾了青鸾魂魄,叫她枉死,才害得我和赫连翊反目的吧?怪不得方才不敢与我说话。”
白无常避开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
白发男子摇摇头,往前走去,状似随意地拍拍白无常的肩膀:“多早晚的事了,也亏你还记得,果然小白脸儿心眼儿就是小。”
胡笳脚下一滑,险些跌进忘川里。
那人大笑起来。
一条黄泉,十万幽魂,整个阴曹里都仿似回荡着他无羁的笑容,修长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落拓气,好像十殿阎罗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胡笳只听白无常轻轻地道:“这本是一段情缘,长有七世,因我当初之过,生生改了他二人命格,本应白首偕老却变成了反目成仇。”
胡笳愣了一下:“情缘?他是……”
“你可曾听过南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