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枪的往那边儿看了两眼,对他说:“站这儿别动!”说完就跑远了。
严天佐倒是不担心他的箱子,丢了就给哥哥打个电话让他派人把需要的东西送过来就得了。只是他跑了这两步后,连续坐了两天半火车积攒下来的腰酸背痛一股脑儿全上来了。之前还有新鲜劲儿撑着,现在只觉得两腿又酸又胀,腰杆子跟锈死的链条一样,动一下就咔咔响,疼得受不了。要是箱子真的丢了,今天连找个旅馆歇歇脚都不能了。严天佐叹口气,反正那人也叫他别动,他干脆在这胡同口儿就地坐下了,也不在乎弄一身土,摘了礼帽给自己扇风,听天由命吧。
“给。”
不知道坐了多久,严天佐迷迷糊糊都快倚着墙睡着了,礼帽儿也当啷在旁边,听见有人跟他说话,这才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箱子,他高兴地蹿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连声道谢。
那舞枪的只是礼貌地对他点点头,又嘱咐道:“这地方人多手杂,您穿得这么体面,容易被小偷儿盯上,以后再来玩儿,可要仔细。”
“是是是,怪我大意了。太谢谢你了。”拿到箱子,严天佐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他看他舞枪的钱,便低头去翻箱子,等把钱攥到手里,那人已经往回走了。“给你钱!”他往前赶了两步,拉住了那人的手。“你枪练得真棒!”
“谢谢。”
“给你钱。”
舞枪的微微一笑:“不用了,您要是赏脸,下次再来看就是了。”
严天佐被他笑得眼前一花,木然地撒了手,愣头愣脑地说了句:“好,我一定天天来。”
那人又道声谢,提着枪往回走了,没走两步,和他一起卖艺的年轻汉子从远处寻了来,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在夕阳中走入了人群。
严天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被腰疼腿疼提醒着去找旅馆了。
☆、怪不得使花枪蛟龙一样
天色渐暗,人潮也渐渐退去。曹恩凡回到刚才圈的地界儿,把枪搁在架子上,自己站到一边儿歇着,看章晋平耍了会儿大旗,今天就算是收摊儿了。
入秋了天黑的早,艺人们挣钱的时间也就短了些。干曲艺的容易,一两个人说来来说走就走了。其他的艺人们也在收拾各自的道具。这会儿的天桥没了白日里的喧嚣,反而在铁灰的天色下透着那么点子萧索和寂寞。
章晋平把零钱都倒在一堆儿,仔细数着。
“七毛五,七毛六,七毛七……不算少不算少,有八毛呢!”他攥着一把的钱回头去叫曹恩凡。
曹恩凡这时正拆着兵器架子,听见章晋平喊他,便放下手里的活儿,去看今天的盈利。
“虎子哥,真谢谢你了。”
“天天谢我,你烦不烦?!”
曹恩凡笑笑,接过了四毛钱,一天的饱饭是有着落了。放好了钱,俩人拎着抱着各样家伙往家走。
“小曹,要我说啊,你还是抹不开面子。这卖艺啊,还是得招人气儿。你就耍点儿那虚头巴脑的花活,自己也省劲儿,还容易买好儿。”虎子说着,抬起膝盖把怀里抱着的旗杆儿往上顶了顶。
曹恩凡帮他扶了一把,接着说:“倒不是面子,只是那些我不会,从小就学的这个。耍别的还真怕演砸了。”
“你这功夫还能演砸了?不行我就练练,咱俩对打,他们应该也爱看。”
“也成。”
章晋平见他还算听劝,拍拍他的肩:“听我的准没错儿,我卖艺的年头儿,比你岁数还大呢。”
“虎子哥,你快别逗我了!”
说话间,章晋平到家了,他就住在天桥西边。曹恩凡与他告别,径自往兵马司胡同走。进了家门,先给父母上了香,磕了头,又把枪反复擦拭干净,端正地立在正堂角落里。他回身从正门望着这不大不小的院落,心里和院子里一样空,无花无树,只有墙角几丛荒草。虽然这四五年间这院子一直这个样,但年初父亲去世之后,他便总觉得这家跟个冰窟窿没什么分别。只是父亲临终再三嘱咐,大清没了,八旗子弟多是败家子儿,把家业挥霍一空,你曹恩凡可万万不能跟他们一个德性,再怎样也不能把这院子卖了。
说到八旗,曹恩凡家是镶蓝旗,满姓鄂托,其实早在光绪年间就已经没落了。祖上跟着皇太极打进了关,便做了兵马司指挥,后来世世代代都是吃兵马司这口饭,东南西北中五城都管了个遍。然而到了曹恩凡爷爷这辈儿,有位重臣向光绪帝参奏“京城地面,捕务不力,请饬整顿”。这“捕务”二字正是兵马司的职责,这一整顿便取消了兵马司,成立了工巡局。时任的五城兵马司指挥全都因办事不力、懈怠公务而被撤职罚俸,这里面就有曹恩凡的爷爷。兵马司衙门附近是住不了了,便在南面买了现在这座小院儿,曹恩凡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到他父亲这辈儿,尽管没有一官半职,但好歹还能在工巡局有个差事。镶蓝旗虽是八旗中最末位的,可就算是闲人,终究还是能吃口官饭。眼看着想把这碗饭稳稳当当传到自己下一代手里,可他父亲当年媳妇儿还没娶上呢,这大清,倏地,就没了。
祖上这点子事儿,曹恩凡不知听父亲讲过多少回了,家里什么情况他自己也明白。父亲叫他别败家,他可也得有家可败。唯一能让父亲安心的,也就是不打这院子的主意了。也好,他还能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跟虎子似的,娘儿俩住在天桥那边儿随时要倒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