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哲的伤处被牵动,低着头呛出一口血来,苏越固执地半背着他,咬牙跋涉在尸首横布的火海中。
过了半晌,他听到林瑞哲在他耳边轻声问:“……为什么要救我?”
苏越的心狠狠往下一沉,闭了闭眼睛,然后一字一顿地答道:“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耳边是低低的笑声,呼吸喷在鬓发上,笑到最后却带上了哽咽:“苏越,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当初在问天崖上救了一个受伤了的少年。救了他……然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先是家人,再是故乡,还有……萧娜……什么都毁在了他的手里……”
苏越的步子猛地一顿,背后刷得起了一阵寒碜。
林瑞哲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哑地在他耳背问:“……那个少年……是你罢?”
血好像都在一瞬间凉透了。
苏越倏忽扭转过头,反手拽住林瑞哲的领口,又急又慌地质问道:“你说什么?你记得?……你……你难道……”
可是林瑞哲只是淡淡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嘴角逐渐牵起一丝苦涩自嘲的笑,他就这样凝视着苏越,直到黑色的瞳眸渐渐涣散,最终睫羽打落,他合上眼帘,晕倒在了苏越跟前。
易洛迦站在滚滚涛流边,面色冷的犹如冰雕,一双冷河般颜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对岸的火海,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陪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等了好久,岛上的哀号哭喊声逐渐变小,火中逃窜的身影也逐渐看不到,他还是紧盯着染红河面的大火,不知在等些什么。
最终,有人忍不住了,轻声唤了句:“平西爵大人,放心罢,没有人能逃出来的。”
“……”易洛迦眯起眼睛,斗篷被风吹得哗哗直响,他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人能逃得出来……么?”
“是。”那人点头,“各关都严把着……”
“那么,为什么有人可以跑得进去呢?”易洛迦心平气和地问,声音一点波澜都没有,可那就像一滩死气沉沉的潭水,没人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下面究竟藏了多么可怕的东西。
下面的人统统觉得脚下发软,这时候,却听得易洛迦淡淡说道:“第三入口的哨位是谁?自己站出来。”
有个士兵颤颤巍巍地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中走出,堂堂七尺壮汉,此刻却浑身发抖,吓得连嘴唇都在哆嗦。
“……平,平西爵大人……小的实在不知……他,他拿着大人的符令,小的以为他是奉大人的命令……”
“够了。不需要给自己的愚蠢找理由。”易洛迦打断他,蓦地回过头来,那气势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颤,他淡金色的碎发一张俊秀的脸庞简直阴沉得像鬼,眸子中闪动着不祥的光芒。
那士兵简直都要哭出来了,颤抖地对易洛迦哽咽道:“大人……求你……求求你……”
易洛迦那双如同凝冰河流般透蓝的眸子俯望着他,半晌,嘴角淡淡上扬,竟是打理出一个习以为常的温和微笑,然后和气地说:“好了,你退下罢,回家去和爹娘妻儿见一面,自己动手,不要等到我派人解决你。明白吗?”
“大人!!平西爵大人!!”那士兵失声哭喊出来,跪爬着往前,想要抓住他的衣摆。易洛迦皱了皱眉头,避开了。
旁边几个亲兵会意,架着这个哭喊着的汉子,把他强行拖了下去。
易洛迦重新转向那茫茫火海,面庞上虚掩的笑意却在跳跃的火光中逐渐融化,最终眼底只剩一片寂寞无情的冷。
他把手摁到胸口,心脏的位置。
半晌,淡淡地垂下眼帘,微蹙眉宇中竟然还有一丝可笑的得意,不知是在和谁悲哀地炫耀着。
苏越,我说过我和你一样,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你看,我没有骗你。
“……回府罢。”过了许久,他轻声说,然后转身,把那弥漫着劫灰和怨恨的火海抛在了脑后,一步一步,再平静不过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