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义无反顾地离开,只记得那天早上分手时,刚刚给女儿喂完羊奶,小家夥蜷著小手抓著他的衣襟,昏昏欲睡。
当时他还点著女儿的小鼻子,笑道:「刚起来又睡,真是小猪一样。」
可是以女儿对他的依赖,若不是睡著了,又怎会放他离开?
如果他没有出来接人,没有遇到秦子业,没有打开记忆的闸口,是不是现在还在草原上,与言子星一起抱著海莲娜牧马放羊,看著她一点点长大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他的海莲娜长大了,更可爱了,那双眼睛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不过鼻子嘴巴却很像言子星。
女儿稚嫩的歌声彷佛还在耳边萦绕,可爱的笑脸也近在眼前一般。
他想著想著,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微笑。
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直到一阵清风刮来,吹醒了他的神智,拓跋真这才发觉夜色已深了。
他走进卧室,见窗户开著,阵阵清风吹来,带来些许凉意。
他走到窗口向外望去,四夷馆周围都有京畿禁卫军守护,不时有火把交错而过。天上的星辰明亮,一闪一闪的,似乎与地面上的火把交相辉映。
拓跋真望著天空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这明国的星星,和草原上的也没多大区别。」说完又觉得自己说了傻话,不由自嘲一笑,关上窗户。
他脱了外衣,准备上床睡觉。但就在此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忽然袭上心头。
拓跋真猛然回过身,望著昏暗的房间,右手握住腰间的弯刀,低声喝道:「谁?出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拓跋真等了片刻,忍不住怀疑自己多疑了。就在他准备放下弯刀的时候,昏暗的屏风後面忽然慢慢显现出一个身影。
拓跋真一惊,正要张口厉喝,弯刀出手,那人却突然开口道:「拓跋真,是我。」
拓跋真浑身一震,脱口道:「是你!」
来人正是言子星。
他从隐藏的角落里走出来,月光透过身後的纱窗映在他身上,屋内的烛火时昏时暗,二人一时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拓跋真思绪飞转,瞬间已经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中掠过。
他怎麽认出自己的?他为什麽会来这里?他来有什麽目的?
言子星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其实他也没想好今夜到底来做什麽?但是从他在花园里认出拓跋真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无法再等待了,必须面对面与拓跋真谈一谈。而且上次去草原,他已经确定拓跋真恢复记忆了。
打破沈默的是拓跋真。他沈声道:「不知言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言子星突然厌恶了彼此这样的遮遮掩掩。
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到拓跋真面前,道:「我认出你来,就如你当日在草原上认出我来一般。不要否认,我知道你派人来追过我,若是不知道我是谁,你为何这麽做?」
拓跋真不语。
言子星道:「我来问你一件事。你来遥京做什麽?」
拓跋真突然将弯刀架到言子星的脖子上,冷声道:「你孤身前来,不怕我杀了你?」
言子星并未反抗,反而笃定地道:「你不会。」
拓跋真冷道:「你怎知我不会?我来遥京就是要杀你的!」
言子星道:「那你是承认你都记起来了?」
拓跋真一时语塞。
言子星道:「你来遥京做什麽?」
拓跋真也恢复了冷静,沈声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言子星定定地看著他:「你刚刚登上西厥汗位,位子不稳,此时离开王廷太冒险了。若是被人知道,趁机作乱怎麽办?」
拓跋真听出他话里的关心之意,心里不由轻轻一动,随即冷道:「这个不劳你操心。」
言子星轻轻一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正因为你刚刚登上汗位,所有人都猜不到你会这个时候离开王廷进入遥京,所以你才大胆来的吧。」
拓跋真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言子星悠悠地道:「当年灵州大战在即,你就敢潜入遥京,从王府中掠走文国的静王爷,这次你又想掠走谁?」
拓跋真手里的弯刀不由自主地用力压了一下,贴紧言子星的脖颈。
他冷然道:「言大人就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你既然是偷偷潜入的,想必也没有人知道。我杀你灭口,弄出去埋了,就无人知道我在这里了。」
言子星定定地看著他,漆黑的双眸深沈如海,最深处却又隐隐蕴含著某种莫名的光芒。
拓跋真突然觉得有些心虚,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其实他只是出口恐吓罢了。
这里毕竟是遥京,言子星是北堂王和明帝的幼弟,纸包不住火,杀了他事情就严重了,何况拓跋真自己事自己知,他下不了手。
言子星忽然上前一步。拓跋真一惊,弯刀立刻一撤,却还是在他脖子上划破了层皮。
言子星轻声淡漠地道:「我既然来了,就不怕你杀!」
拓跋真愣了一下,撤了弯刀:「我倒是自以为是了。你既然敢来,必然留了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