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主伸出手,带着茧子的指肚开始在江鸽子脸上摩挲,一点一点儿的极为认真的摩挲。
“我得记住您呢……恩,好,就是好看!他们跟我说,您像我?像我有什么好的!您还是像您自己的好。”
江鸽子语气干巴巴的说了句恩。
“我本想送您一点念想的,可后一想,这不是给人家心里添事儿么?好不容易忘记我了,回头一翻柜子,得!我又掉出来了,又得再想一次,这不好。”
江鸽子轻笑:“我到觉着挺好,回头您那盲棍儿送我好吧。”
老班主连连摇头拒绝:“那可不成,多不吉利!我这辈子就俩老伙计,一个铁嘎达一根木嘎达,再加上我一个r_ou_嘎达,三嘎达凑趣儿也是般配。您~以后可要好好的……可别学我啊。”
他说起他的经验来:“从前那会儿我跟我前辈说,从今往后生也是他,死也就是他了!我那前辈却说,傻!那真是放乏屁儿呢~你才活几天见过几个好人?什么都没见过没经历过~就满口大绝话,这是得多傻才不给自己留后路?”
这老头后来果然就没给自己留后路。
江鸽子多灵透的人,就对他说:“您可甭替我担心了,我这人又懒又散的,想多了我都累的慌。”
“这样好,甭想那么多,随心过自己的,爱惜点自己多点儿就最好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邓长农拿袖子去抹自己鼻子下面的清水鼻涕。
就这么一点儿动静,还被老班主听到了。
他一伸手拉住他说:“你们三~来,给你杆子爷跪下。”
何明川他们过来,老老实实的跪在江鸽子面前,老班主笑着说:“那会儿,是您把他们送到我面前的,现在我把他们还您,您~您要了他们吧!”
“爷……”
林苑春他们哽咽嘶哑着喊了一声。
都知道这是老班主怕自己走了,他的崽儿没人看护。
“替我给您们爷儿行个大礼,给人添了那么多麻烦。”
他们一起磕了个头,江鸽子受了,叫他们起来,他们却伏地抽搐。
这就弄的老班主不高兴了,他气得踢了他们一脚,没看好角度却踢空了。
邓长农往前匍匐,抓住老班主的脚往自己方向摆了一下。
他流泪笑着对他爷说:“爷,您往这儿踢,你略一伸脚就够到了。”
老班主却摸着他脑袋就笑:“傻子!你们啊,可别学我,人年轻的时候都会有几件对方就是一泡屎,你也不嫌弃臭的经历,等往后再想起来,就该恨自己了……”
江鸽子扶住他劝了句:“他们能管好自己。”
老班主却故意嗔着说:“也是,我也就多余这样,都大了……我也该走了。”
老戏台上堂鼓一点,这是催台。
何明川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一边拿起老班主的小茶壶举到他嘴边,让他饮了一口。
老先生喝完,就说:“这个给您吧。”
他把自己的茶壶给了江鸽子。
老戏台薛班主经常上。
可才搬到这边的时候,他是不敢的。
后来胆子慢慢的宽阔了,他就摸着石砖的楼梯往上慢慢走,一点一点的走。那高处的地方摸不到,可是能摸到的地方,他都一寸一寸,年年月月摩挲出油光皮色。
他哪一块砖都惯熟,就舞台当间这一块,这中间位置他是不敢站的,多少年来他都绕着走,感觉愧的慌。
娘生爹养师傅教大,一身的好本事遇到了一群好知音,他却因为情情爱爱毁了自己一辈子……
薛班主没有被人搀扶,他就像心里也有着一双眼睛般的走到舞台中央,他原想,得老少爷们,得亲人们这么多年的照顾,总要真心实意的感激一下。
可是到了这儿,他又觉着说什么都是多余。
所以他抬起手,慎重的行了大礼。
台下默默还礼。
他站直了对台下笑着说:“多少年没开嗓儿了了,亏您们能忍我。”
台下一片沉默,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老班主震震袖口,轻轻扁了两圈儿才说:“今儿,就给您们唱个您们没听过的私密曲儿吧。”
何明川摆好铺了绸座套的椅子,邓长农扶老班主坐好,再把铁琵琶妥当的放他怀里,林苑春把话题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后,他们一起站在舞台边缘,用崇敬至极的眼神看他们爷。
他们爷张嘴开始念白:
慕夜星倒悬,露沾小罗衣,耳听好消息,他无情也笑,有情也笑……家中常念那冤家寻我酩子里耍子去……
然后舞台下的老少爷们一起就蒙了。
真的,虽他们一动不动,可是江鸽子却是能看出来大家脸色都不对了。
他左右看看,捞住黄伯伯就指舞台。
黄伯伯却在他耳边悄悄说:“大地母神啊!我的爷~!这老东西真是疯,这个时候他咋唱起这个来?”
“这个~又是啥?”
黄伯伯脸色神秘又兴奋的说:“嗨,就是个 y- in 曲儿,早就被禁了……,嗨!也没人说禁了,就是没人敢唱,这曲儿叫春~春戏!您说他怎么在这时候唱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