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博汮厌烦地打断道:“灾银案早前已盖棺定论,老五一蹶不振,早熄了和你较劲的心思。至于朝中那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该敲打的也已从严发落,重提做什么?”
晏梓桓道:“臣说的要事便是失银流向。除却自户部侍郎宋望道、永州刺史穆延、昶亭太守孙洵章等人处寻回的失银,尚有一笔余银至今下落不明。臣与大理寺卿并查此案,查至峦州,线索即断。失银案不出两月峦州即破,而北狄入城后死伤无多,乱或兴于城内,不在城外。”
晏博汮:“这会儿你倒是自称‘臣’了。朕猜下文便是:北狄志在天下,为晏重患,战或有转机,苟安则必亡,是也不是?”
晏梓桓天生笑眼,端肃亦似莞尔,此时赛雪欺霜,与晏帝如出一辙。他从容地回了一个“是”,寸步不让:“强兵固城,内修政治,仍可争一线生机。臣有十策,还请父皇过目。”他言毕将十策呈上,素纸有小指一指节厚,乃是有备而来。
晏博汮看也不看,摩玩杯盖道:“强兵需先富国,而贪墨屡禁不绝,所谓国之股肱也与之同流;尚要有良驹与将才,即便是三者皆具,也难敌北狄精骑。至若内修政治,疮生于皮肉,必先剜去烂肉。而今全身皆烂疮,徒有好刀又有何用?”
他连咳数声,啜了口茶又垂目道:“为父时日无多,随之既心知肚明,也不必惺惺作态。宋望道、叶靖安诸人虽属异党,却均泥古守旧不知变通,必成行新法之阻碍。如今这众老臣不剩几人,最大的阻碍便是朕——老三啊老三,若论心狠,天下皆不及你;若论识人,你不及万俟。那娄姓琴师不经世故,藏不住心思。”他自嘲地想,狠心也总比无心寡情袖手旁观来得好些,但因此故,副君就非得落在老三身上。
晏梓桓收回那叠素纸,很觉惋惜:“父皇终于肯醒了?”
晏博汮道:“你多给朕留了几月光景,得之不易,总不想再叫庶务扰了兴致。”他起身取未燃尽的半片香与他看,正是娄襄奏琴前所焚的那一味,慨叹道,“只是没想到……你还记着为父喜欢什么香。”
晏梓桓默然,端视晏帝:“臣亦喜父皇起的表字。”
晏博汮泥中隐刺:“朕还以为你会与那帮老顽固想的所差无几。随之,如今再无人能阻你,且放手一搏,开门揖盗,成你所想。只愿功成之日还有人真心以待,随你同流合污、众叛亲离。”
晏梓桓叹道:“随之是好字,可惜定要辜负这等美意。亡国之君比昏君难做,必无人来随吾同流合污、众叛亲离。这么一算,既费气力又堕声名,委实自讨苦吃。”
他仍目不瞬移瞧着晏帝,后者察觉,挑眉问道:“你看什么?”
这一岁晏博汮清癯良多,腰封至腰侧还有小截空隙,兼毒性深种、鲜少休憩,形容憔悴不提,几有些坐等身死的颓然之相。
如这硕大无朋的“晏”字与烂透的根基同生共命,被“祖制不可更易”压得半身不遂,剩下半边完好躯体,不过啖食民脂民膏赖以为生,合该命数将尽了。亡羊补牢补出个中兴之象,也仅是延长病痛,徒劳无益。
晏梓桓目光再移,揪住日光下鬓发上一闪即逝的微白,记事来十七载悉数于一刹激荡,又于一刹沉寂,余味空疏,不知所以然。
是以他终只略略一笑,心无波澜:“父皇老了。”
晏博汮极低应声,旋即面露不耐:“你还是惺惺作态令人舒坦,这像什么样子,看着反胃。走吧,容朕再偷会儿闲。”
闲着闲着,便不觉闲了一十二载。
一盏冷茶入喉,遍体通凉,他令人将戚双招入,话甫落便听闻窗棂处一记轻响。
戚双并未走远,他甚不避忌地越过窗棂,姿态轻灵美妙,犹若涅槃凤鸟两翼的烈火,近身时都能感到赤炎的灼烫。大约是不需伪饰,他也不行礼,肆无忌惮地走来停在御座前,晏博汮坐于椅上,便比他矮上一尺余,可谓之大不敬。
晏博汮毫不意外:“你都听见了。”
“双耳力一向无人能及。”戚双矮身附上晏博汮耳侧,将折扇横于他脑后。扇坠类占风铎,尖状铃舌碰上瓷环琅琅有声,如他接下来咄咄逼人的言语,“王上履六合至今业十六载,如若像适才一般清明,今或不至如此;十六载内,放任邪佞戕害忠良,袖手观山河日衰而不作为……究竟是知晏朝气数已尽,还是你——不、敢?”
晏博汮忽而大笑。
戚双不及反应,便被他按死在御案之上,零散奏折被一齐扫落,折扇亦脱手坠地。
他不惊不惶,仰望着他道:“不敢破而后立承灭祖骂名,亦自知无望而不施为……这天下,无数骨肉离散、家毁人亡……皆因你优柔寡断……”
“破而后立?当真胆大包天……也是朕纵容得过分了,怪你不得。”
戚双回得凉薄无情:“江山姓不姓晏,与百姓何干,与双何干?”
晏博汮赞道:“确无干系。”
他拉下戚双方束好的外衫,遂剥开里层,掐住乳|首。
戚双立时倒抽一口气,讥诮之余还有几丝茫然:“既不好左风,那这又算什么?”
半生走南闯北,壳子练得硬实,内里究竟还有丁点近乎敏锐的天真,这等神态在旁人看来便分外稚拙可爱。
“我是不喜。”晏博汮托住他悬空的颈项,他眼里有欲,心里——倘若有心,剖开露相,必空空荡荡。
“与你试试却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