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感觉到脖颈处有些发酸,被晒得火辣辣的,但他不敢抬头,仍旧是写,写,写。好歹第一篇文章作完,实在熬不住,他搁下笔,在常福塞给自己的包袱里翻了一翻,拿出一包点心来,囫囵吃了,又喝了两口水,用手盖着眼睛,仰起头来,转了几圈脖子,方觉好受些。
午后,太阳如同火球散发出万丈光芒,炙烤着大地。寻常人家都闭门歇晌了,可一众考子还得奋笔疾书,即使有棚遮阳,也是难挡热气。
宋然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掉,后背衣衫尽湿,捂着十分不舒服。更糟糕的那日那种晕眩的感觉又来了,脑子迟滞,好似一团浆泥,那抓笔的手微微打颤,写一个字仿如有千斤之重。他左手撑住额头,在眉心处狠命掐了几下,又晃了晃头,迫使自己清醒。
第二篇文已过半,他心中竭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缓缓地写着,只是手越来越抖,速度越来越慢,眼前一片白晃晃的,所及之处净是刺目至极。
他强自挣扎着,可是眼前发黑,浑身无力,一阵阵的恶心从腹腔涌起。
“人不立,国……”一个“将”字尚未写下,“扑通”一声,宋然再也撑不住,头一歪,身子猝然软倒,那手一拖,在纸上带出一道长长的黑墨,还碰翻了考桌上的笔纸,哗啦一阵乱响。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周边的考生俱是一惊,纷纷望过来,有几个眼尖的,看见掉在地上的考卷,不由得低声说起来——
“可惜了,还未作完呢。”
“这是哪府的?”
“哎,日头晒的!遭罪!”
……
“肃静——”督学大人发声了。
众人忙又恢复安静,大多不再关切。毕竟次次都有人中暑离场的,也算不得新鲜,还是自己前途要紧。只有覃升脸带焦急,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可又无法可想。
很快便有两人过来,其中一个收走了纸张,呈上去,简大人接了,又低低地吩咐几句。另一人大手一揽,便将宋然拦腰揽起,半抱半拖,送出了考场。
“虽糊了名,不过鄙人认得,这还是吕大人的胞弟呢!”简大人站在学政身旁,低低说了一句,看看考卷,摇了摇头。
“唔,词句倒是难得的,只是未完卷,下次再考罢!”学政官拿着考卷,好一手工整秀丽的字,惋惜片刻,也就随手搁下了。
阵阵凉风,这是要下雨了么?我卷子还没交呢!这是哪里?……
宋然悠悠醒转,费力睁开双眼,无神细看,便要爬起来。
“三爷!您醒了?”是常福又惊又喜的声音,然后他快步过来。
常福也可以进来么?怎么都没人?
宋然怔怔的,常福托着一盅水,递到他嘴边,他木木地也接了,但依然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我还未写完……”他嗫嚅着。
“三爷,您中暑了,中途就被送出来了。”常福的话里都带了哭音。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他只是听着,还没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
常福抹了一下双眼,说:“这不快天黑就吗?三爷,您怎么了?”
宋然这才环顾四周,自己却是身在一间小小的屋舍中,屋外分明已是日暮,凉风柔柔。
“这是他们休息的地方,差大哥把你送来这儿,然后叫我进来伺候的。”常福小心翼翼看看宋然的神色,又说:“这时候……怕是考完了。三爷,咱们……”
宋然扶着常福的手,勉强站起来,又是一阵恶心,他蓦然醒起——院试!文章还未作完!自己是晕倒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青年考子快步进来,张口就喊:“宋然兄!你,无大碍吧?”
“覃兄……”宋然摇摇晃晃地走向他。
覃升忙上来,一把执住他的手,要扶他坐下,宋然却是要往外走。
“已经,考完了,他们都,都散了……”覃升说。
宋然立住,问他:“那,明天,考第二场……”
覃升只拉着他的手,不敢看他的眼睛,说:“之前督学大人已经宣布,这次不同以往,只考一场……你还未到时就说了的。”
宋然只觉得浑身一颤,有点儿不敢相信,那么,自己的院试之路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待学政大人年末到各府岁考时,一般会加一场补录的,你别急。”覃升又急忙说。
宋然垂了头,又问:“外边,人都走了?”
“嗯,走得七七八八了。”
宋然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朝覃升一揖,说:“覃兄,多谢你关切。今次,你定能取到的,留下等放榜吧。我,我要先行返回了。”说着,不再看他,慢慢地往外走。
常福慌忙朝覃升一躬身,拎着东西也跟着出去了。
覃升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马车行走在大路上,一边青山逶迤,流水潺潺,错落的山花烂漫多姿,风景动人。
但车中的气氛却异常沉闷:宋然半躺着,合眼不语,仿佛了无生趣。长福也是靠着车壁,眼珠定定的,只是发呆。只有前边吕贵赶车,偶尔穿来一两声吆喝和挥动马鞭的声音。
昨晚宋然就与陈氏作辞了,说好今日一大早就回程,陈氏虽百般挽留,无奈宋然执意要走。
不说还要面对吕宋成,单是昨儿回到去,与陈氏说起自己中暑中途离场的事,宋然就已经十分难受,羞愧、懊恼、无奈……各种心绪交织,他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连晚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