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局,是你赢了。”虞长笙面无表情地道:“可是,我不觉得我错了,世家和皇家始终站在对立面,只有扶持一个被我们拿捏在手心的傀儡皇帝,我们才能一直屹立不倒。”
虞乔摇了摇头,忽然没了继续询问的兴趣,他淡淡道:“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百姓的感受,前朝末帝那般暴虐,只要世家还在掌权,他就是好皇帝,是吗?”
“我们虞家,是世家,有世家的风骨,我们固然高高在上,却以天下为己任,如果国家受到侵犯,百姓受到压迫,我们会是最先抛头颅,洒热血的人,这才是世家流传在血脉里的东西,是我们的骄傲。”
“虞长笙,你当了这么久的家主,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世家世家,可你自己,还有没有一点这样的骄傲!?”
“如果没有,那他人是你的狗,你是权势的狗,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五年前徐州之事,就让我看明白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配不上你坐的位置,所以母亲宁死也不肯和你同流合污,所以我要把你从位子上拉下来。”
“因为我们不愿意做你的狗。”
他说完这番话,漠然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会为你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你手下那些人也一样,从今以后,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这才是对一个野心家来说最痛苦的事。
就在虞乔走到门边时,他身后忽然传来极古怪的笑声,嘶哑难听,像有一双手在狠狠抓挠喉咙。
“……你以为自己很干净,和我不一样?”虞长笙盯着他的背影,阴沉地笑着,怨毒地道:“你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虞乔,你和我太像了,一样渴望权势,为了得到它不择手段,对周围的人充满防备,疑心重重。虞乔,你终究会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现在那个明昭帝和你,可不是像我和你母亲当年那样情深意重?呵呵……这真的好么?”
虞乔停住了脚步。
“你也知道,感情是多么不牢靠的东西吧,你打心眼里不相信它能持久下去。你会对自己说,你要给自己一些安全感,你需要一些权力,这样,哪怕他有一天变了心,你也不怕……”
虞长笙阴沉沉地抬起眼,苍老的面容分外可怖,他轻声细语道:“可你总会觉得不够。”
“多少权力都不够。”
“爱情和承诺是无法带给你安全感的,我的儿子,像我们这种人,只有把命运紧紧攥在自己手中,才能心满意足。你会需要权力,像渴望空气一样渴望它。为了它,你会做出很多比我更可怕的事,还会对自己说,我这是为了正义的事……毫无疑问,你会的。”
“那么,虞乔,你和我有什么区别?”虞长笙充满恶意地问道:“不过是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除此之外,你我还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野心勃勃,同样的不择手段,你我之间,有什么区别!
又过了许久,屋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虞乔转过了身,看着他。
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注视着这个他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他注视着对方苍老的脸,扭曲狰狞的神情,嘴角带着恶意的笑容,并且从对方浑浊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平静的,从容的。
干净的。
他忽然笑了起来,很温柔,很善意,反而让虞长笙唬了一跳,退后了一步,这使得虞乔笑的更大声了。
他道。
“虞长笙……我不是你。”
“我比你幸运。”
或许曾经,他是和他一样唯利是图,草菅人命的人。但后来,他遇到了白少谦,遇到了穆深,他知道了有人真的有圣贤之德,以天下为己任,哪怕并无高贵出身,也有君子品性。
白少谦教给了他温柔,包容,善良。穆深教给了他责任,体谅,和爱。
他非常幸运,能遇到这两个人。
“我不会和你一样,因为这一局我赢了,我还会一直一直赢下去。我会笑到最后,将我的愿望,我的理想达成。”
“而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两句话让虞长笙目眦欲裂,虞乔却微微一笑,径直走出了书房。
在他走出几步之后,书房中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虞长笙长长哀嚎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妻子送给他的礼物,她当时的笑容如此模糊。
‘希望你,不要有用的上它的那一天。’
不要有那一天。
可还是有了那一天。
虞长笙放声大笑,双目圆睁,将匕首狠狠扎向了胸口,他喘着粗气,喃喃道:“吴音——吴音——!”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美丽的女人似乎在对他微笑,在轻轻地,温柔地说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呢?
虞长笙恍惚地想,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
她说,上邪,我欲与君绝。
……
虞乔平静而稳健地行走着,似乎没有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
过了许久,有人追上来汇报:“罪人虞长笙去了。”
他没有回话,没有点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像是挥手斩断了什么东西一样。
来人知趣地退下了。
虞乔逐渐走到了门口。
越是靠近虞家的大门,面前越是有强烈的光芒亮起,和黑暗的,无声的屋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在门槛前停了一停,然后抬起脚,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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