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比不上师弟你那块血沁。”
西宫吊影没想到宫无后把他随便聊到的一句话当了真,从朱家辞行前,竟遵从访客之例要给朱寒送礼,因随身没带别的东西,就把脖子上挂了十几年的血沁送给了他。那块血沁传言是古蜀国望帝杜宇啼血而成的一块千年血玉,“望帝春心托杜鹃”一语的物证。是在他尚未入烟都的久远前,杜舞雩感念古陵逝烟救命之恩所赠。古陵逝烟素爱玉,一直珍而藏之,从不示人,后来怜惜幼时宫无后在无情楼修行凶险,某次去探他时,亲自取出挂在他颈上,希望这块古玉替他消灾挡祸。
然后,一夕之间,这块价值连好几城的玉易了主。
宫无后似乎对这件事的恐怖级数还毫无察觉,甚至连这块玉哪儿来的也不大记得了,淡薄的年幼的印象里,似是哪一次伤到高烧数日、意识不清的时候,突然胸口多出来的一点凉意。但在那段疲于奔命、朝生暮死的时光里,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去记住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事的来历。于是那天早晨随手送了朱寒做谢礼。
但是西宫吊影却清清楚楚看到席间古陵逝烟看到这块血沁时一瞬的眼神,如果化作实体,朱寒必已被乱箭射穿、千刀万剐了。
于是口气顿时冷了:“丹宫在烟都自有无上荣宠,但是宫闱之内,尚有法则,侍从所佩若太过奢华,就是僭越,这是犯了大忌的。”
宫无后很久没有听过西宫吊影如此威严的话了,很不适应地心跳快了两拍,但仍嘴硬道:“朱寒是吾软红十丈的人,不受你们宫规约束。”
西宫吊影知道不能激他,就又放缓了语气劝说:“师弟在烟都多年,也知道烟都一贯为政,都是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而放在宫里,我的理解是,有时候要保全一个人,反而要故意冷落,这样才能让他避开锋芒,是为长久之道。”
宫无后向来心思灵透,果然觉得西宫吊影所言有理,一面收了玉,一面还在问:“那块红玉真有那么值钱?”
虽言思归,但第二日一早,冰楼公主带着一干甲胄之士气势汹汹找上了门。公主泪痕凌乱,眼中怒火熊炽,大步冲到烟都居处,厉声喝道:“宫无后!还我皇弟命来!”
霎时冰凌交坠,严霜侵户,整个玉龙台都被冰气笼罩,茫茫一片。
朱寒慌慌张张从外间跑进来:“公子!不好了!那个冰楼仲王突然中毒晕迷,冰楼的人正在外面吵着要来抓公子!”
宫无后眉峰一蹙,半梦半醒,一时间也有些迷茫,复而大怒,起身便要往外走。——比武被打到毫无还手之力,就唱这么出苦肉计来找面子么!
朱寒急忙拦住:“公子不能去!西宫大人特别交待了,让你千万不要出去!”
宫无后一听反而怒意更甚,一把推开了朱寒,疾步而去。
“公主指名道姓要来抓吾徒,可有凭证?”古陵逝烟已只身挡在冰楼睚眦目裂的一群人前,说话却还是不急不缓。
霜旒玥珂红着眼道:“所有器具、饮食全部都是事前检查过的,断无疏漏!这件事烟都主事与我冰楼副楼主都是见证!何以我皇弟突然毒发?此地烟冰会面,外人无从涉足,其间只有宫无后曾同他交手,定是那时候用了什么阴毒手段,害我皇弟性命!”
古陵逝烟冷冷一笑:“如此说来,就是空口无凭了?”
“证据是要找出来的!还请大宗师交人,当面对质,自然真相大白!”
“公主既无真凭实据,恕古陵逝烟不能应允。”
“大宗师!你未免护短护得太明显了吧?”霜旒玥珂怒意扬袖,朱栏画栋顿变玉砌雕阑,天地瞬现飞雪之景。
古陵逝烟眼锋一扫,负在身后的手轻抬,赫然百代昆吾破虚而出,通体玄黑,仿如一块沉水香,呼吸一般不着痕迹、却分明有千钧之力的气息缓缓自悬浮的剑身透出,只一瞬,飞雪凝滞,空气被抽干了一样,时间也静止不前。所有人都被这股巨大压力压得透不过气,连维持站立都那么困难。
“非吾护短。公主,此刻古陵要说的话,亦与两境交往无关,只是身为吾徒授业之师、为一份纯然武道尊严而言。”大宗师抚剑,徐徐言道,“吾徒两岁入我门下,十数寒暑,未曾一日废弛。执天策于朱虹之中,揽盛气于锋辉之外。剑道幽玄,碧血相就。一招一式,皆苦心孤诣,惨淡经营。昨日与仲王论剑,亦是公平一决,人所共见。若为求一胜,而行阴损之举,吾徒、不屑!”
宫无后隐在廊柱后面,远远听着这场争执。
这大概就是笑话吧。
这些话只有古陵逝烟会说,无从他处得闻。最理解自己的人,也是恨之视若仇敌的人。
眼前茫茫然又出现一幕幕本不敢回想的过往,那时候天是红的,地是红的,眼是红的,一条路行来,喜怒悲恐忧思惊,皆如残肢碎骨抛散在身后,多一分都负荷不起。
只有心慢慢冷了,硬了,就误以为那是坚强了。
然而一息之间,原本已经结痂的疤,毫无防备地陡然被利爪又划开了,一腔心血千里决堤一般往外涌,似要夺眶而出。
烟都丹宫,盛宠之下,尽皆不堪,是旷日经年的匍匐卑微,是滚落荆棘之中的苦苦求生。但无人知晓,没人来救。而当他终于脱困而出,睨世而行,那些山呼海啸的颂赞,又何等伪善而讽刺。在一切歌舞升平、浓墨重彩都在把那些暗夜与绝望细心装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