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千古说了许久,气力有些不继,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想了想,又叹道:“可就算是自己教出来的弟子,当年为了元生造化球,宫无后说换也就换了;逆海崇帆来犯,西宫吊影说抛下也就抛下了……”
“千宫!”澹台无竹大叫一声,好像有什么锐利的剑刃穿胸而过似的激痛,让他觉得心口已经皮开肉绽,鲜血狂涌,“你不要说了……”一眨眼,人已像憔悴无力到了极处。
痕千古看着他快要白过自己的脸,带着某种快意,最后盖棺定论:“竹宫难道不知,你我侍奉的,原就是这世间顶顶无情之人。——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他长出一口气,摸索着身旁的乱石站起。
澹台无竹面如死灰,可也摇晃着上来要扶他,闷闷道:“千宫伤势颇重,我扶你回去,好好休养。”
痕千古攒了积年的话,一下子宣泄出口,虽然也觉得心酸,却又有种难以言说的轻松。看着同僚的样子,终于动了动恻隐之心,劝慰道:“有时候真是羡慕金无箴,但求高官厚禄,从来不作他想。”
换来对方又是一声长叹。
他转脸向别处,中指一弹,朝天发出一道烟火。不久,一顶黑沉沉的轿子被四个闇亭一脉装扮的人负在肩头,踏风而落。痕千古优雅地一转身,挑帘入内,不胜酒力似的把那身骄肉贵之躯陷入堆着厚厚丝绒垫子的座椅上,仪态万方地斜倚在一侧,隔着轻透的紫纱对瞪起两眼的澹台无竹道:“竹宫好意,千古铭感于心。只是这轿子狭窄,怕弄皱了竹宫的华服,就不邀请竹宫同乘了。”说着扣了扣扶手。
面无表情的四个人得令,迅速抬着那精致的肩舆飘逸地御风走远,剩下山头上孤零零的澹台无竹把痕千古在心里破口大骂了千百遍。
结果他七荤八素地赶回姑射山还得先去花萼相辉楼复命。
硬撑着没让自己失态,他少见地用简明扼要的几句话报告了他与痕千古两路的进展。想起之前还在脑中翻来覆去发酵的那些问题,这会儿他心中沧海桑田,若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出口,自己都觉得羞辱。
“竹宫还有事吗?”
意思是如果没事,就不用继续待着了。
划过耳畔的是澹台无竹一生中最熟悉的音色,沉郁、内敛,往日听在耳中,会不自觉地醉心于那种类似天人微笑般的语调里。然而,现在,他只觉得冰冷,他望着那道显得多少有些刻薄的唇形,正随意而不容造次地对他抿成一线。再转去看那双锐利的眼——原来也并非自己一贯以为的、纯冽的淡青,那是仿佛燃尽了一切之后留下的余烬似的灰。
他想起之前痕千古对他说的:“我们所侍奉的,原就是这世间顶顶无情之人。——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自己原先在指望什么呢?
“属下告退。”他也用一种绝对不输给他一生模仿的那个人的冷淡与疏离向尊上致意,毫不拖沓地退了出去。
古陵逝烟自然觉察不到他今日的反常,因为他满心满念都在笔下的字迹上。
他拿起搁在一旁的《烟光挽虹帖》——那字帖经年翻看、研习,书脊、页缘已磨出了细细的毛边——并着刚写好的那一页字反复比对,终于,有八、九分的像了。
西宫的字,记得当年初见时也不觉得如何,和人一样纤细的笔触,不仔细看就会轻易地同柳体混为一谈。可稍稍留心赏鉴,却能在每一道弯折顿笔中觉出不同于柳体清秀婉约的刚毅来,只是这一以贯之的锐气小心地压抑在横平竖直的端正里。又异于瘦金那样一味的枯砺,倒像藏在半敛的眼帘下、欲说还休的心事似的。
盯着那字帖良久,蕴藉妍妙的笔触像有了活气,一笔笔相连,渐勾出往日的光景。
印象最深的是那会儿正值酷暑,红楼别夜外蝉噪不休,吊影仍跪在凳子上伏案习字,不够字数是无论如何不肯停笔,那一滴又一滴的汗珠就顺着他热得难受而揪起来的脸滚下去、滚下去。
旁边的无后却是耐不住倦意,又睡着了,手上还松松地捏着笔,伴着匀长的呼吸,偶尔在纸上落下一团墨迹。
回忆有些吃力,字帖从指间掉了下去。
虚悬的手停了停,又拿起刚写好的那篇字细看。终归不满意,还是轻轻地在手心揉成一团。
他一边回忆起刚才澹台无竹呈报的事情。
是跟你的正道知交斗个不死不休呢?还是让那些你看不上的低等妖魔的群起而攻变成搞垮晦阴绝域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古陵费心替你招呼了这么多贵客,万望龙首好生招待、务使宾主尽欢才好。
薄唇慢慢染上了透明的笑意。
犯烟都者,虽远必诛。
第48章 四十六、断烟飘尽万事非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羡慕隔壁柚子会跳大神,所以借机让宗师也跳一个,然而水平有限,跳砸锅了qaq
好心疼竹宫,烟都最阳光欢脱的大好青年终于也倒在情劫上面爬不起身qaq 不知道怎么调回来,感觉那样心无旁骛地忠于一个人、乃至盲目地爱着一个人的心情,没了就是没了,再也回不去qaq
不知道说什么,讲好5万字让西宫回来的,然而,似乎,要再多花五万字了,求不要遗弃我,求再多点耐心
我现在好悲伤,什么都不想说了
宫无后一拉开房门,就看见院子里烟楼那帮人按着位阶次序纵列两队,黑夜中每个人打着款式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