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笑了,相比起来,他的笑声真是一成不变,让人完全不能洞察其中意味。他道:“我不告密,可若是事发,我也不会包庇。”
荀未站起身来,整整宽大的袖子,无不认同道:“是了,这才是你。轮回镜中见过多少沧海桑田,何曾见你出过手,又何曾见你动容片刻。”
他说着,转过身去,那人雪白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镜仙。难怪荀未开始便觉得那声音熟悉。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镜仙说的他们的交情,难道就是从前荀未来串门的时候,镜仙不计前嫌地开导了他么?这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毫无头绪,忽听得旁边还有一人的声音冷冷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会不会告发?”
这声音……荀未循声看去,见一人一身红衣,靠在殿中盘龙柱上,眼下一颗殷红泪痣,衬得眉眼间俱是刀锋一般的冷意。
正是晏离。
他果然不该配呆板的朝服,这一身火红方能撑起他fēng_liú容色,只是带着那仙籍印看上去,依旧是陌生。
他难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荀未见着他敌意满满的样子就心里发憷,这时却听自己毫不在意地笑道:“我说了,都随意。”
荀未:“……”我以前可真欠打啊……
不过究竟是什么事,什么告发不告发的。他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偏偏那时候的自己还满脸风起云淡满不在乎的,连他自己都想照着这张脸打一拳了。
晏离道:“得了吧,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爱怎么死怎么死好了。”
镜仙笑呵呵地来打圆场,荀未发现他的作用跟沈崇仪还挺像:“我看未必不好。”他转向荀未,那双眼睛如同轮回镜一样,深不可测。他微微笑起,道:
“他在你心口留下了一个‘印’。”
他?谁?
荀未到这里满头疑问,结果云雾忽然就渐渐大了起来,恍然像是通过了轮回镜,耳边尽是风声,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身体空落落的,碰不到底,只一瞬间,他猛地睁开眼,从梦中脱身而出,在夜半清醒过来。
他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去看窗外,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雪。雪又下起来了。只这么一转念,他梦中所见所闻,便都忘了大半,只是怔怔听着屋外啪嗒啪嗒打在窗纸上的雪声,心想,从前不觉得,人间的冬天竟然这样漫长。
人世轮回不休,新的一年又开启了。皇家设宴,就在明日了吧。
第13章 宫宴(一)
这宫廷盛宴,一般都是春节中挑一个日子。毕竟除夕时大家各自有家眷,又不像皇帝似的是个光杆儿,哪能来陪着他一起光,其他时候个人又遵循各地不同的习俗,有不同的活动,况且,凡是沾点亲带点故的皇亲国戚,基本上都会给这个面子,人家一家是亲戚团圆,自己个局外人看得可不难受吗。总之就是年年难凑齐人,到了品级的没时间,没到品级的又眼巴巴的没机会。
荀未是铁定榜上有名的,但他就算拒绝了,皇帝也懒得跟他计较。故而出席的次数实在是寥寥无几。毕竟大过年的,谁也不想看见谁闹心。
问题是这次贤王竟然从千里之外的南方回来了,荀未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他那个弟弟,反正贤王算是暴露了他的野心勃勃,既然他希望自己跟着一起谋反,这次见了面总该有点什么表示,不说透露什么计划,至少也别像以前一样没个好脸色吧。
荀未思来想去,这次还是去试探试探的好。
他接了请帖,无所事事地等到了晚上,把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准备进宫。
临行前荀未经过他那乌烟瘴气的院子,听见里头男孩子们脆生生的笑声,一面止住了脚步,一面不由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伤风败俗啊伤风败俗,先生都是怎么教的?荀未在门口踱了两三圈,还是忍不住踏进去。
他就是被突如其来的正义感击中,觉得自己有义务教导一下这些半大小孩严肃地认清自己的x_i,ng别。
这地方他从来没来过,刚摸索着走到院子门口,怀里就撞进了个少年。
估摸着是打闹间没看见,所以撞上了,荀未还没说什么,对方就响亮地哎哟了一声,捂着脑门抬起头来,大声埋怨道:“谁呀,走路也不好好看路?”
荀未淡定地低头给了他个自己领会的眼神。
那小孩嗷地一声就窜开了,荀未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个年纪都特别爱大惊小怪,而且嗓门还尖,这跟小姑娘有什么两样?不对,比小姑娘嚎得还响亮一点。先生就是这么教他们的?这么着日后除了去青楼重c,ao旧业还能做什么啊!
少年:“太太太傅大人来了!”
这一嗓子算是把人都嚎出来了,众人像在大街看猴子把戏一样迅速把荀未围困住,一个个欢欣鼓舞地行礼:
“参见大人!”
荀未沐浴着各式各样欲说还休的如丝媚眼,在自己的小院里,又一次感受到了在窑子的那种如芒在背。
他怀着慈祥而复杂的心情每个人挨个儿摸了摸头,忽略掉那些炽热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以后别总浪费时间打打闹闹的,跟着先生正经学点东西,听见了么?”
众人异口同声:“知道啦——”
荀未差点给那组合在一起威力无穷的尖嗓门震聋,他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说是知道了,估计打小就被当做他人的玩物来培养,自己都没有身为人的意识,又怎么会主动去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