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伺候的人只听闻帐内一声碎响,终于察觉不对劲,急忙挑灯进去查看,却见皇帝陛下满头冷汗,踉跄跪在地上,一只手抓着地上的碎瓷片,几乎捏出一手鲜血,面上犹恍然未觉。另一只手捂在脖颈处,长发披散,浑身轻颤。
宫人大惊失色,急匆匆去请御医。
然而太医未至,门外百里加急先传来宫中消息——起义军以清君侧之名入京,皇城有沦陷之危,太傅难保,陛下切勿此刻启程回京。
殷长焕沉默听完,茫然松开手,染了血迹的碎瓷片终于当啷一声脆响,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第37章 昭惑(一)
庙前阶上大滩血迹中央,长剑掉在他身旁,从剑柄到剑身俱是鲜血,无论身后文官还是身前起义军,竟无一人敢上去确认他是否的确是死了。
这似乎也是一件不用确认的事,任何一个人,脖子上豁开那么大一个口子,几乎把全身血液流干了,哪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将领惊疑不定地注视着阶上的尸体,他着实陷入了为难中,按说清君侧不过是一个借口,即便荀未身死,皇帝既然不在宫中,又有何忌惮。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阻止他走完最后一步的,会是一个天下人尽皆知的j,i,an佞。厉鬼一说,虚虚实实,让人探不着底,荀未此人,既然能驻颜二十年不变,难保不会些鬼神邪术。
他心中存疑,因而竟然在离皇帝宫殿一步之遥的地方犹豫了起来。
正在这时,殷长煊终于率军突破重围姗姗来迟,只来得及看见荀未倒在庙前,惊异之下,竟是连一句住手的呼喝也喊不出来。
他那恶贯满盈无所不为的老师,自他懂事起就视作仅次于殷长焕的最大敌手,那个早该上八百次刑台的家伙,竟然一剑自刎了。
贤王有一瞬近乎茫然,怀疑自己在梦里,眼前的大军压境却又把他拉回现实。
“尔等为诛杀荀未而来,如今可如愿?”
将领一皱眉,没想到殷长煊来得如此之快,他为荀未绊住,甚至不及去坐一坐皇宫中那把龙椅。
只差一步,如今却要功亏一篑。
然而面前局势逆转,荀未死前诅咒犹然在耳,不得不忌惮,将领松了眉头,咬牙笑道:“好,好,自然如愿,只愿殿下日后也保得住殷氏江山。”
来日方长。即便不亡在他们手里,西北蛮子也迟早破关而入。
他虽暂时退兵,却也只退至城外,大军围城,暂作休整,依然虎视眈眈。
殷长煊毕竟争得片刻喘息,心下略松一口气,连忙下马去看荀未的情况。
虽然,他心知肚明,这个人是绝活不成了。
余下的禁军扑火的扑火,重整的重整,这一夜兵荒马乱,殷长煊迈步时险些腿脚僵硬平地摔倒,几个文官渐渐也朝荀未围去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空荡荡的,在看见晨光初露时他又的的确确感到,这一夜是过去了,皇城还在,他也还活着,这一切,却是他从最记恨的那个人以命换来的。
聚在一起的文官看见他来了,都摇头叹气,散至一边,倒在血泊里的人逐渐向他显露出面貌来。
脖颈一道伤痕又深又长,一刀未绝,又立刻划下了第二刀,荀未面如白纸,身下鲜红映衬,殷长煊看了一眼忽然撇过头去,眼里血丝清晰可见,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才向下属道:
“好好……安葬。”
晏离终于从门里出来,看着那一大滩血迹,只捏紧了手中沾满尘土的石头,面上不知作何表情,难以揣测。
那不是昭惑,这么渺小无力,甚至要牺牲自己才换来万人退军,那又的确是他,对自己下手也如此干脆利落,为了赌一口气,什么都干得出来。
“累死了,”他把灵石握在手里,疲倦地慢慢蹲下来,“等你想起来了,我先跟你绝交,管你去死。”
荀未再睁开眼来,面前已不是大军,身后也不是破庙,可就是真佛来了,也不及面前这人突然出现的冲击大。
殷长焕坐在座椅上,手指扣在桌面,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荀未心头一惊,差点脱口而出“陛下”,但接着就发现,他的身体又是不归他掌控的——也就是说,他接下来要经历的,是早已发生的,他失却的记忆。
他不是自刎了吗?虽说不知道用凡铁将自己重伤有什么影响,但也不该看见回忆吧,难不成是走马灯?
他想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却连眼珠子都转不动,只能通过余光看见,四面似乎都是直通到顶的书架,空间大得凡人无法想象,叠叠卷书密密麻麻塞满了书架的空隙,如同一个空白的,充斥着书卷的虚空,看起来,似乎只是司法天神的一个书房。
荀未回过神来,忽然感到哪里不对劲,虽然他的确没有殷长焕高,但也不至于那人要这么垂着眼睛看自己吧,再细细一感受,顿时无语凝噎——他果然又是跪着的!
也不知当下是什么情况,但他总感觉自己,不,是当时的昭惑完全不在意,毫无紧张感,心跳四平八稳,甚至有点心不在焉,全然没把面前这个人家坐自己跪的情况当回事。
连阙目光从他身上略过,一声不吭地解了禁足。昭惑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两眼,也不吃亏,拍拍袖子就站起来,自顾自看了一圈,周围除了书架就是连阙坐的那一套桌椅,中间空的这一圈圆形空间,空空荡荡连个客座都没有。
他也没指望还能跟人家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