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浓对餐桌涌动的暗潮一无所觉。
一来唐含章算得上半个故人;二来她过来做客,唐含章久病卧床,出于礼数周到,也得去见见。至于见家长什么的,秦意浓确实联想到了这个方面,被她强行忽略了。
去医院是关菡当司机,开的昨天租来的车。
秦意浓和唐若遥坐在后座,唐若遥眼帘半垂,眼珠转啊转,盘算着各种各样的小九九,耳畔突然传来秦意浓严肃正经的声音。
“江雪珍你怕是没那么容易摆脱。”
“嗯?”唐若遥收敛心神,认真地看向她。
“她今天答应你交还那笔钱,未必没有私心。”秦意浓目光微凛,提点了她一句。
“我知道。”唐若遥坐正了。
秦意浓眉梢挑出惊讶的弧度。
江雪珍是唐斐的亲生母亲,在孩子的问题上总是会心软一些。但唐若遥三两句话就能说动她,不是江雪珍因为多有良知,对唐斐有多重视,重视到能把占大头的积蓄给他,如果有选择,她更愿意自己握着那笔钱,在唐斐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给他一些。
但问题是她没有选择,唐若遥态度坚决,手里又捏着要命的把柄,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虽然失去了一笔钱,但她重新得到了唐斐的心。
江雪珍蠢吗?她不蠢,看得清楚着呢。
她要依靠,她的依靠是现在的周毅,是将来的唐斐。周毅是未来的丈夫,结了婚可能离,可能像唐含章那样遭遇不测,一夕之间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可唐斐是她的亲生儿子,有血缘关系的,比周毅可靠得多。唐斐还有唐若遥这个疼爱她的姐姐,她只要抓住了唐斐,不是一切都有了吗?
周毅、唐斐、唐若遥,狡兔有三窟,她有三个倚仗,比先前还好呢。
听到唐若遥以不惮的恶意,面无表情地推测江雪珍的动机时,秦意浓愣住,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唐若遥神色稍霁,补充道:“可能是我想多了,防患于未然总没有错。”
秦意浓从震惊中回过神,不由好奇道:“你打算怎么防?”
唐斐和唐若遥绑定,唐斐不可能不管他妈,到头来不还得求到她头上来。
唐若遥说:“我相信唐斐,他有分寸。”
秦意浓眯了眯眼:“要是他没有呢,万一江雪珍给他洗脑,他与你反目成仇……”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姐弟和母子哪一个关系更亲密?唐斐能一时站在唐若遥这边,能一世站在她这边吗?
将来唐若遥带他到首都生活,远香近臭,唐斐记起江雪珍的好,要跑回来,唐若遥拦得住吗?
唐若遥深深地看了秦意浓一眼,说:“我养唐斐是情分,不是本分。”
秦意浓会意,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这话近乎冷酷无情了。
但确实是唐若遥内心的真实打算,她这么执着于唐斐,不仅是因为他们俩的姐弟情谊,还因为他是唐含章的孩子,她不想让唐斐在江雪珍这样的母亲身边长大成人。唐含章当年去首都看她,不慎遭遇车祸,这辈子醒过来的机会微乎其微,唐若遥心里的那份沉重的愧疚在很多个夜晚里压得她夜不能寐。她容忍江雪珍,抚养唐斐,是对这个原本和美的家庭失去父亲的补偿。
补偿不等于无原则的退让,如果唐斐真的长歪了,和江雪珍一个德行,她绝不会坐视江雪珍带着一大家子吸她的血。这是最坏的假设了,她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秦老师。”
“嗯?”
“我有点累。”唐若遥往她那边靠了一点。
秦意浓给了她一边肩膀,唐若遥将脑袋枕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秦意浓低头看着她闭目休憩时微颤的睫毛,心底酸酸软软。
从来家庭的事最是累人,无论是天灾人祸还是j-i毛蒜皮,都得在情感上伤筋动骨。唐若遥这件事处理得很好,滴水不漏,从容镇定,但算起来她也还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刚23岁,现下很多年轻人都处在迷茫懵懂的年纪。
再往前推一点,唐含章出车祸急需救命钱的时候她才19岁,刚进入象牙塔,以为前途光明,未来充满希望,却猝不及防遭遇了这样的打击。
她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决定出卖自己?悲愤?麻木?绝望?
秦意浓意识飘远,想起四年前的那张酒桌上,听到别人喊她名字,惊弓之鸟一样剧烈地抖了一下,惊惶抬头的女孩儿,苍白着一张脸,看向她的目光先是一怔,接着是微弱的光亮倏忽一闪,消失了。
是恐惧。坐在那样一群男人中间,她一定很害怕吧?
秦意浓想。
家里到第一人民医院有段距离,出来的时间不赶趟,刚好碰上晚高峰,车子以龟速在车流中前进。唐若遥靠在秦意浓肩头昏昏然,半睡半醒间感觉脸上痒痒的,她几乎要睁眼看看,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
透着凉意的指尖逡巡过她的脸颊,轻轻缓缓的,又撩过她的耳发,带着明显的爱意和珍重。
唐若遥唇角往上扬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被秦意浓捕捉到了。
她动作一顿,眼神闪了闪,没收回手指,拇指继续轻抚年轻女人的侧脸。
一个红灯。
关菡在老远就开始踩刹车减速,在停止线前停得平平稳稳,没有惊动后排的两个人。关菡从后视镜里看,唐若遥枕着秦意浓的肩膀睡觉,秦意浓低头专注凝视对方,眼神温柔得快溢出水来。
她们俩为什么还不结婚?关菡日常发出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