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平慢慢地眯起了眼睛,露出回忆的神色,开口道:“她是我见过的生命力最顽强的人,就像长在悬崖边的一株细弱的野草,一阵风一阵雨,随时都能将她连根拔起,但她偏偏顽固地长在上面,怎么风吹雨打都不肯服输。我让她拍我的电影,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确实有天分,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很好奇,她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韩玉平轻描淡写带过的,都是唐若遥不了解的,她心中莫名一痛,暂时压下好奇,没有打断,耐心地听韩玉平讲下去。
“你知道她是怎么找我试镜的么?”韩玉平说,“我有一回去参加一个晚宴,回程的路上,是深夜了,一个人影突然从路边冲出来拦住了我的车,司机猛打方向盘,轮胎刮到了她的腿,就差一点点,她就被撞飞出去了。我见过为了一个试镜机会疯狂的艺人,但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唐若遥光听他描述便心有余悸,她喉咙发紧,轻声问道:“那她为什么这么……这么不要命?”
韩玉平搭在膝盖上的食指敲了敲,皱眉道:“她没跟你说以前的事?”
唐若遥摇头。
韩玉平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光里流露出一丝懊恼。也是,有哪一个女子,会把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告诉恋人。就是韩玉平,也都是他当年决定帮秦意浓时,自己调查的。后来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过。
韩玉平吸了一口烟,叹了口气:“大概因为那是她觉得当时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吧。如果失败了,后果比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幸,她赌赢了。
韩玉平道:“我下车察看她伤情,打算送她去医院,那时候我还不怎么熟悉她那张脸,以为是不小心碰到的路人。结果她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瘸一拐,扶着路灯开始自我介绍,她是xxx,让我给她一次试镜机会,我没空的话,她能现场给我演,十分钟,不,五分钟,一分钟都行。”
“您懵了吗?”
“我必须懵了。”韩玉平说,“我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唐若遥唇角微勾,心里却堵得厉害。
她无法想象,当年的秦意浓是抱着怎样视死如归的心情,不惜用命去博一缕渺茫的生机。她面对着从车上下来的韩玉平,又是怎样强撑着镇定,说出了那番话。
“您同意她演了么?”
“我又不是她那样的老狗比,我是说现在的秦意浓。”韩玉平说,“我当然没同意,想先把她送去医院处理伤口,她死活不肯,要我给她一个答复。你知道我这人面冷心软……”
唐若遥投来狐疑的眼神。
韩玉平改口说:“……好吧,其实是那时候《朦胧》选角迟迟选不到我满意的,大大小小的女演员我看了一堆,圈子里好多人都知道我为这事发愁,她投我所好地送上门,我就想着要不试试看,也就耽误几分钟时间。”
“所以你最后还是让她在大街上试镜了?”唐若遥抓住了重点。
韩玉平咳了声:“我当时赶着回家,我老婆还等我呢。而且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她怕我公务繁忙把她忘到脑后,迫不及待地就演上了,相当豁得出去。”
“当时她应该很出名了,你就让她在大街上演戏?还一瘸一拐?万一上新闻了怎么办?”唐若遥事隔经年,替以前的秦意浓控诉道。
韩玉平心虚道:“我又不认识她。”片刻,他理直气壮道,“就她以前演的那些破烂电视剧,那也配叫作品?好好的苗子,一开始到我手里多好,叫经纪公司生生压榨了三年。”
韩玉平痛心疾首:“那可是三年啊,她今年才出道十二年,白白占去了四分之一!”
唐若遥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追问道:“她原来的经纪公司叫什么名字?”
韩玉平满不在乎地摆手:“忘了,谁记那玩意儿?是个小公司,当年和秦意浓的解约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刷了一波存在感,后来销声匿迹了,可能倒闭了吧。”他冷笑,“那个公司臭名昭著,吃人不吐骨头,能签得到新艺人才怪。”
“臭名昭著?”
“都是些生孩子没pì_yǎn的烂事,说出来脏了你的耳朵。”韩玉平眯着眼吞云吐雾。
韩玉平懒得提,唐若遥却很想知道,她直觉和秦意浓有很大的关系,于是她旁敲侧击地先试探道:“秦意浓和原经纪公司解约是什么原因?”
“对未来路线的规划不同。她公司把她当赚钱机器,没日没夜地安排行程,拍戏、接广告、站台活动,哪个来钱快弄哪个。她不是科班出身,对演戏一窍不通,公司目光短浅,连个专业老师都不给她请,生怕耽误她挣钱的时间,她自己找了一个,结果忙得没时间上课。以她在演戏方面的天赋,要不是这样,怎么会三年没有一点长进,一直沉寂在烂片里。”韩玉平顿了顿,有选择地隐瞒了另外一部分更重要的内容,“她自己有主见,不想这样下去,和公司始终有矛盾,后来矛盾越演越烈,最终无法调和,她就……单方面提出解约了。”
韩玉平长出一口气,眼角涌上s-hi意,偏头去望泛起涟漪的湖水。
唐若遥吸了吸鼻子。
她突然懂了秦意浓在她对阮琴逆来顺受的态度上为什么如此恨铁不成钢。她有秦意浓庇佑,尚且被阮琴欺压,可以前的秦意浓只能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熬出来。
她的三年是怎么度过的?白油漆事件好像也是在那期间发生的。唐若遥眼眶顿时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