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雁停与如今这位怀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那出闹剧中,想必也受过诸多波及。
面前的少年郎一派云淡风轻的悠然之态,萧莨有些摸不准,他脸上的笑究竟有几分真意。
祝雁停抬眸,望向萧莨:“萧大人,我可否多嘴问一句?你为何不随你父兄一块从军?而是选择做文臣,去的还是最清苦的工部?”
萧莨端起茶盏,浅尝一口,沉默半晌,道:“我没有父兄的天赋,不会领兵打仗。”
“不会?”
“不会。”
萧荣凑过来,笑着为之解释:“我二哥喜欢闷在家中捣鼓那些小玩意儿,我看他适合做个匠人。”
祝雁停好奇道:“做匠人?”
“对,他会做木雕、泥雕、沙雕,最灵活的就是那双手,进工部很适合他啊。”
萧莨低声呵斥萧荣:“不得胡说。”
“我哪有胡说。”
祝雁停定定望着萧莨,眉目含笑,轻勾唇角:“我能理解,人各有志罢了。”
萧莨扶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夜色更沉,外头的雪似乎又大了些,满街华灯映着霜雪,如梦似幻。
祝雁停伸手出栏外,接了一片雪花至掌心,细细看了片刻,笑着呢喃:“这上元节的花灯会年年都有,我却还是第一次得见,凑巧又碰上落雪,也算别有一番滋味了。”
萧荣笑吟吟地接腔:“我二哥也是第一次来,我拉他出来放放风,他还不乐意。”
萧莨嗓音淡淡:“既然年年都有,以后机会还多得是,何必特地冒着风雪出来。”
祝雁停不赞同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明岁再来,或许便不是今日这番心境了。”
他一只手支着下巴,说话时始终凝视着萧莨,眼中含笑,仿佛意有所指,又似随口无心之言。
萧莨没有接话,眸色略沉,移开了目光。
从茶楼出来,已至戌时末,怀王府的家丁将马车赶来,萧荣见状问祝雁停:“你这就回去了吗?”
“不早了,府上有宵禁,得早些回去。”
祝雁停说罢,与立在一旁的萧莨点点头:“萧大人,下回见。”
萧莨沉下声音:“郎君慢走。”
祝雁停上了车,马车辘辘而去,只余积了雪的地上碾出的两道深浅痕迹。
萧荣笑着感慨:“这位怀王府的小郎君,还挺好相处的,没什么架子嘛。”
灯火映在萧莨的黑瞳中,半晌,他道:“宗室之人,我等不宜结交,以后在书院碰上了,也尽量远着些。”
萧荣愣愣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当说什么好。
“走吧,今晚你玩够了,我们也回去吧。”
萧莨已提步离开,萧荣只得匆匆与同窗们招呼一声,跟上去,嘴里嘀咕:“既然不宜结交,做什么先头还要答应与他一块喝茶……”
回答他的,只有萧莨沉默的侧脸。
亥时二刻,祝雁停提着花灯缓步走进王府大门,尚未进二门,怀王身边伺候的人便迎了出来,说王爷请他去书房一趟。
祝雁停将花灯交与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先送去我房里。”
来人将祝雁停引去书房,怀王祝鹤鸣正在伏案作画,见到祝雁停进来,搁了笔,示意他坐。
下人上来热茶,祝鹤鸣将房中伺候的人挥退,只余兄弟二人,祝鹤鸣打量着祝雁停,笑问他:“花灯会上可还好玩?”
“尚可。”
“见着人了吗?”
祝雁停抬眸,似是想到什么,眼中有转瞬即逝的笑意:“见着了。”
“他如何?”
祝雁停的眸光动了动:“……是个好的。”
祝鹤鸣注意着祝雁停脸上神情的变化,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镇纸:“雁停,你果真想好了?”
祝雁停轻吹了吹手里的茶,淡道:“兄长说过的,我们只有站得更高,别人才没法将我们踩下,不是吗?”
祝鹤鸣深深望着他,眼瞳微缩,化作一声叹息:“委屈你了。”
“能为兄长分忧,有何委屈。”
祝雁停不在意地摇头,复又笑了:“我不去,我们也没有别的姊妹能去,再者说,那位萧家二郎,怕是不喜女子,萧家,是我们仅有的机会。”
“你若是不愿,不必如此。”
“并无不愿,”祝雁停的手指轻扣茶盏,低声喃喃,“我愿意的,我们怀王府也是景瑞皇帝的后人,凭什么,就不能争一争。”
况且细算起来,他们也确实是有机会的。
景瑞皇帝是大衍中兴之主,与继位者永毓帝曾共同开创过数十年的衍朝盛世,只是自永毓帝起,皇室一脉便一直子嗣不丰、人丁单薄,接连两代帝王都仅有一子,到了先帝这一辈,倒是还有兄弟三人,但因一场夺嫡之变,其一身死,累及妻儿,另一则被封了个长留郡王赶去蜀地,先帝登基后还曾下明旨令其及其子孙后人永世不得归京。
及到当今皇帝,因着早年接连夭折了数名幼子yòu_nǚ,皇帝深受打击,心性大变,封了唯一的异母兄弟为皇太弟,从此一心修仙向道,不问政事。因此,除去皇太弟和被赶出京的长留王,往上数几代,竟是他们怀王府与皇室血缘最近,只怀王府向来低调惯了,既有储君,自然不会有人在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