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醉明月花树下,晴雪盛放染沈香。
第一章
昭远十年 天云国 文海镇
夜凉如水,月光点点洒在起伏的海涛之上。
在天云国靠近泸西海边的一座小镇──文海镇内,一个极其古朴典雅的院落里,卧房内的灯火已经熄灭,床榻上静静入眠的男子正是卓允嘉。
三年前,安置妥当南疆内死去的家眷之後,卓允嘉便独自开始找寻那个在战火中失散的儿子。不料,几经波折四处奔走,最後借著仅有的线索追到了这个小镇,却还是不能父子重逢。即便当年郢庭沦陷,卓允嘉的内心中也从未有过如此深重的自责和愧疚。
当日在两难之中他选择了保全慕容定祯,便也注定要承受如此的结果。三年的找寻和折磨让卓允嘉痛苦疲惫,虽然心中还是日夜思念著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但怎样也迈不出重返郢庭的归途之路,那悠长的古道仿佛成为了两人心间的距离。
可无论卓允嘉如何努力克制著这份思念,耳旁还是常常会回荡著那句话“要记得,在这皇城之中,有人等著你回来……”
每当月夜阑珊的时候,卓允嘉都只能在幽幽梦境之中释放这份思念。
这一夜,不知为何梦中的一切开始变得异常真实而且清晰。
卓允嘉梦到自己老了,是……真的老了。
曾经漆黑如缎的华发不在,牙齿微微颤颤的渐渐脱落,松弛的皮肤上显起斑纹,健步如飞般英武的身姿变得佝偻携杖。
一袭月华之下,浩瀚广博的天地中,独臂的守墓老人是那样孤零寂寥,静坐在石阶上,怔怔望著月阡山下那座巨大的灵丘怅然出神。
接著那老人颤抖著掏出了身上带著的长萧,望著月光断断续续吹奏出了一首悠扬凄婉的曲子,仿佛是只吹给墓中沈睡的那一个人倾听。
“喜欢麽……?”曲毕,老人流著泪轻问道,过了半响又道:“今夜的月亮很圆,看到了麽……”
天地之间,没有回音,只有萧瑟的风声。
“既然有生之年,我们不能相伴左右,那麽如今你长眠於地下,我也只能在这里守著你……一辈子……”老人终於站起了身子低低叹道,在秋风之中缓缓离去,背影渐行渐远。
倏然之间那背影远去的方向变得明亮了起来,仿佛开启了一扇记忆的大门。
炽烈的华光中,郢庭的故人、辉煌的宫殿、玄仁的境遇、江畔的初见、执剑在烈风之中的打斗、月阡山上极尽温柔的缠绵、离别时花树下的相约、战火中撕心裂肺的呐喊、寒夜之中千回百转的思念、重逢时慕容定祯虚弱的面孔、再一次远行时的不舍与依恋……
迅速的人物、景物、地点切换转变,仿佛瞬间成为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卓允嘉卷入洪流之中不能抽身。就在身躯无尽向下沈沦之时,卓允嘉突然听到了一声声不断重复、熟悉而又无力的低唤:“允嘉……”
那是慕容定祯的声音,像是在沈痛艰难的叹息著。
“允嘉……”
“定祯──”卓允嘉猛的从这一声声低弱呼唤中惶恐惊醒,伸出手嘶喊道,像是想拉住他心爱的人,留住他眷恋的时光。
“不──,别离开我──”
第二章
几天来不知为何卓允嘉总是心神不定,夜里噩梦常常伴随而来,慕容定祯的眉目和话音在梦境之中都那样真切,似乎一直都在咫尺之遥低低呼唤著他归去。
午夜惊醒,再也无法入眠。卓允嘉掀开身上的被褥,坐了起来。
窗外月明风清,海浪声虫鸣声夹混杂在淡淡的花叶香气里一同沁入卷帘,这是盛夏的味道。
梦境中孤坟前自己的境遇让卓允嘉陡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是为了苍老颓败的自己,而是他意识到那坟冢之中埋葬著的,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随同他们这一生无可更改和抹杀的感情。
人生沧桑转眼便已百年之身,有多少岁月可以在等待中消磨?
“要记得,在这皇城之中,有人等著你回来……”
坐在窗前的长椅中,想著想著便到了朝阳微露时分。一缕晨曦照s,he进了原本y-in暗的屋子内,斑驳点点映在了卓允嘉的手上,暖融融的。
卓允嘉轻轻覆过了手掌,握紧掌心,却什麽也抓不住。
很多年了,这份对於慕容定祯的感情,存在於内心之中要比实现於生活之中更加真实。他曾经给予慕容定祯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而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自己不过是国破家亡的一届布衣。巨大的身份差异和残缺的肢体,都让卓允嘉再也无法持有著一如当初的那种自信与气魄。
这份感情就好比晨曦一般,当它照s,he著自己的时候,温暖而明亮。真正想紧握住它,让它完整的属於自己时,却只能意识到它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残存在心中的记忆,是唯一陪伴著卓允嘉至今,让他觉得自己不再孤独的东西。
其实,能这样爱过一场,今生足矣。
“定祯……”卓允嘉有些失神的望著展开的手掌,喃喃的轻唤出了那人的名字。
文海镇地处天云国西南,临近泸西海域,是天云国与外海诸国商贸往来的重镇,港口上列船无数。几年前,卓允嘉的妻子和次子丧命於天云国南疆的叛乱中,但长子汪思融却在先前被卓允嘉的妻弟,和卓允嘉另一名当年极为信任的手下一同救出。
返回南疆之後,卓允嘉一直试图在寻找著他失散的幼子。这件事卓允嘉并无意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