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心思藏得极深,可却是这般缘故。墨廿雪为自己以前指责他隐瞒太多而愧悔不已。
不管她耳边听了多少洛临的溢美之词,可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昏庸得太过了。她只能反抱住洛朝歌,明知道他难过,连安慰的角度都找不到,这样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脊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自己拭干了两滴泪水。
在营中的水源问题解决以后,云州的世子出面,约定两方致师。
主营里一派疾风骤雨,收到挑战的洛君承愤而将挑战帖拍在案桌上,“要打就打,偏来这一招,地点还让他们定了,谁知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说是致师,难道不是诱敌深入的伎俩?”
副将拱手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洛君承的目光扫到自家三哥,他穿着一袭雪白长袍,凝视着摊在眼前的羊皮地图,目光沉静而稳固,不像监军,更像一个出谋划策的军师。
半晌,他笑了笑,“太子殿下不想去?”
“三哥,什么时候了,别拿我开涮。”洛君承皱了皱眉,“我要是不去,岂不真显得我怕了他?何况致师乃是古礼,他把天时地利和道理都占了,我这时候退缩,我方定然军心大动。”
分析得头头是道。
洛朝歌淡淡地扬唇,眼眸扫过这一圈面露为难的将军和谋士,声音有点轻,却如同心上重锤:“看看你们,他不过下了一张帖子,然后高枕无忧地坐在大帐里安逸享乐,你们却一个个急得满身汗。要不是攻城,而是攻心,你们岂不不战而溃?”
他说完,几个献策的谋士登时冷汗涔涔!
洛君承虽然年幼,却早已可独当一面,洛朝歌并未多言,只道:“这件事全权交于你决定。”
“嗯。”小少年眼神坚毅,稚幼的脸庞清朗贵介,日后定也是无双风华。
他把这烂摊子扔给老六,便乐得一个轻松。悠闲自得地在营中泡起茶来,清幽的茶香勾陈,墨廿雪趴在案桌上研究棋局,两指夹着一颗黑子,顺带问道:“你倒想得挺美,要是小六一个行差踏错,我们岂不要遭受池鱼之殃?”
洛朝歌抿了口茶水,淡淡道:“至多城门失火,若真到了那种地步,我再祸水东引未为不可。”
听得墨廿雪直摇头,“跟你说话越来越累了。”
南幽的公主到底是金银细软相拥着长大的,四书五经六艺本就不通贯,治国远见也大致没有,若是他跟她说话再隐晦些,她就完全不知东南西北了。
他反而笑了笑,起身走到她身侧,看她举棋不定黛眉微蹙,他随意指了个位置,“下这。”
墨廿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子定江山的绝妙杀招,她惊叹,同时也不服气,“谁让你多事。”
“不虚心求教,怎能学成?”他在她的额头又弹了一记,“公主殿下真是娇贵,我在师门的时候也不敢这么横的。”
“我才不要你教。”墨廿雪彻底赌气了。
他莫名所以地长叹,直起身道:“我总算能对方儒的一片苦心体谅一二了,太学里一帮纨绔子弟,原来是个顶个的心高气傲。”
“沈二,你的‘光辉事迹’要我拿出来议一议吗?”
“……好汉不提当年勇,既是光辉事迹,那便不说了。”
“呵。”墨廿雪心满意足地继续钻研棋局去了。
致师定在三日后的朔日,平城外十三里地。那里有云州北夜交界的唯一一片绿洲,深秋萧瑟时节,除了被污染的溪水,几乎是蓬断草枯的死寂荒漠。
温如初策着马,徐徐骑行到三军阵前,银白的铠甲在耀眼灼烫的阳光底下迸射出无数斑驳碎光,这俊美的云州世子,褪去一身弱质纤纤的fēng_liú和雅,在三军阵前依旧气势凛然,眸若寒星,仿佛每一眼都是一次死亡的宣判。
他是云州每个人的拥护者,他云州铁骑的信仰,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世子而活,为他骁勇奋战,为他浴血疆场。
所以便是在这危急存亡之秋,也没有一个人露出怯弱之情。
可是温如初的检阅三军,决不像常人那些喊破嗓子,造些虚张的声势,只这么杀意凛冽的一个瞩目,他便轻飘飘地勒了缰绳要转身。
宁封自他身后骑马跟来,双马并辔,他稍稍落后些,轻声道:“世子,不说些什么?”
“他们为我云州驰骋疆场之时,我便在不远处的凤鸣山上为他们擂鼓助威,这还不够么?”
温如初的声音有点冷,宁封一时无言。
从小世子便交由萧寒在带,这些年来宁封偶尔与他见过几面,以前的世子是个目标坚定的人,虽然手腕不失残酷,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且狠心的事,他素来度而行之,不矜不伐,手控乾坤,拥有无坚不摧的自信。
因为自小便是坦途,一帆风顺,所以侯爷的意思,也是让他在历练里多吃苦头,那些年,宁封没少在背地里给他使绊子出阴招,他都迎刃而解,从容以应。
宁封一一为温远峥具言所闻。
云州侯最担忧的,不过是温如初身上藏不住的光华,他愈发自信,甚至自负了。
直到四年前的一役,因输掉人和而功亏一篑的温如初,犹如骤然从云头跌落尘埃,自此意志消沉满面风尘,云州几乎每一个人都曾想法设法地开解他,而走出阴影后,他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了——击溃洛朝歌。
温远峥亲自示意,扣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