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她走到那步?吝啬于原谅她、给她温柔?
十四答不上来了。闭上眼,身体越发冰冷,他没去注意自己的双腿何时恢复了完好,只知道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耳边传来了异常吵杂的人声,掌中的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清脆的笑声让他一下便睁开了眼睛,姐姐在他身旁,还是那个笑靥明亮的少女。
他牵着她,再看远处,枯草杂木随风摇摆着。但近处脚下却是明灭万点的城市灯火,奼紫千红的人间辉映着满空繁星的天上。
山间的风撩起身旁那人的长发,捉着他,姐姐笑得很开,空出的手指着夜空,细数星辰的名字。十四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知道这似乎是个梦,而这梦太长、太远了。
他看着身旁的女性,静默无话。那人好像没注意到他的沉默,口形兀自嚅动着,到底说了什么也听不清。
忽然她收回手,转过身、好似看见了谁。对着身后的人挑了下眉,笑得更开了,举起手臂不停挥动,薄唇微张,口中喊着某个名字。
十四跟着回身,然后便看见了……男人站在杂草中,靠着一台空荡的轮椅。他对着两姐弟笑了下,眉目间褪去狠戾,那表情像是放心、又好像如释重负。
柳齐。
十四愣了,身边的姐姐依然朝那人挥着手,对方看了她一眼,接着却把视线移向自己。深色的瞳孔乍看之下带着柔和的眼光,可不堪深究,仔细瞧便会察觉不只有温柔。
绝望,绝后的挣扎。时间彷佛回溯到一开始,杀了姐姐的那一枪,确确实实地打在这个人身上。
凝视故事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投射被抹杀,所以柳齐恨他。这是十四原先便隐约意识到的事。可他忽然发现远远不止这样,他没懂、也许柳齐都没懂。
走进「故事」以前,为什么想的从来不是要十四对自己好?
如果早已把自身定罪,那又还能要谁赦免……
2.
从梦里惊醒,十四反射地撑起身子,身下却传来一阵剧痛。咬着牙等待痛楚过去,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他的脸颊上爬满泪痕。
柳齐不在,空荡的客房里那些书也被清走了。那人不会再给他机会联络厉禹,他也无法继续装疯下去。
其实他真的想被救出去吗?比起那个,或许十四想要的只是解脱。他总是一次次地把那人错看成死在枪下的手足,爱恨不得,最痛莫过于此。可笑的是当柳齐对他好,便是他恨到极点的时候。
十四闭上眼,重重地把头撞上床铺内侧的墙壁。咚!咚咚……没有用,他知道自己不会因此而死。上一次、也就是装疯那天,他并未对柳齐扣下扳机,同样失去了自尽的机会。
停止撞击,将前额贴着冰冷的墙,十四面露苦笑。若能一直忽视掉对方的眼泪,那他根本落不到如今的处境,他最早不会告诉柳齐是自己对姐姐开的枪,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
他便是太心软,可又远远不够心软。
「呵……」
那声笑伴随了干哑的哭声,十四看着眼前一片空白的墙,深褐色的喷溅似乎是血水留下的痕迹。他当然晓得自己身上仍带着昨夜留下的脏污,可他现在并不想清理。
喀,门开了。十四并未回头确认,但也晓得是柳齐进了房,几秒钟后,他感觉到床垫略微下沉,柳齐在他身旁坐下,「叩」一声,似乎把什么东西放上了床头柜。
「不清理吗?」
声音可恨得平静,十四将身子转正,却低着头,并不看向他。
柳齐垂眼注视着他几秒,今天是周末,因此他在家里自己煮了米粥。刚放上柜子的碗内搁了汤匙、还冒着热气,他倒是还没吃就先端过来了。
「不然先吃点东西,我抱你去。」
「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脸上的水渍未干,十四终于抬起头,看着柳齐。目光对上另一人的眼睛,那人深邃的瞳仁里,情绪却比他还复杂。
「你说我还想干什么?」
「我骗了你。」
柳齐顿了顿,瞇起眼,对着十四摇头。接着他的唇角拉开一点自嘲似的弧度,口中说出的话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你梦呓了。」
他突然笑起来,弓着背、双手放在自己的膝上。十四皱起眉头时的表情他看在眼里,他仍笑,可声音有种死死压抑的痛苦。
「是,你骗我。你装疯想逃走,就像你那样杀了你姐姐,那本来也无可厚非。」
「所以?」
「所以你为什么又在梦呓时喊她名字、然后,说了对不起?」
米粥的热气缓缓飘着,在视野里模糊了两人的脸。十四恍然听见柳齐长长的叹息,包含的思绪或许他们都类似。
亦爱亦恨,亦不爱亦不能恨。不纯粹的情感导向灭亡,而灭亡前的挣扎便是地狱。
「生日快乐。」
柳齐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而十四不经意地抬头,天花板上,贴着无数的夜光星星。
章之肆拾陆 工厂
章之肆拾陆.工厂
1.
中午过后,柳齐接到电话、而不得不出门一趟。十四被他留在客房中,既然图书馆借来的书籍已经被清走,他便匆匆地从自己的书柜里拿了点学校用的教材给对方看。
「老师,工厂出事了。」
工厂那里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去,这似乎是小程受伤后第一次主动联系他,电话里。少年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平板,自从柳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