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飘逸,终归从江湖侠客沦落为刺客。我师父白少景混迹江湖,知道那一年武林里追杀这人追杀到什么样的地步,具体原因,说不清,后来他走投无路投到王恒门下,王恒让他去杀了钟临。
若是这算盘成了,王恒如今早就登基为帝了。可钟临活到今日,自然是败了。我在钟临门下做了多年好学生,深知他府里何其清廉,除了他自己就是一个老奴,手下但凡有点势力全都送进了宫,要杀他,再简单不过。
我想了十年,都想不出我这个师父是怎么活下来的。可是当我自己再站到钟府门口的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那个人,最后没有动手。
二品高官,羡煞世人,然而只留一隅清净地给圣人,留一隅浊地给自己,当你真拿着染了江湖血的剑堪堪站在他门前,当你从京城的大染缸里走了一圈再站到他门前,你动不了手。
钟临没死成,王恒要杀那剑客,但最后没动手。王府里的事情,在深墙大院里被层层砖块掩埋了,外人谁也不知。
我唯一知道的,是王宸忆偶然间的一句话,他说姑母嫁人时已经二十五岁,她耗了最好的时光,为了等一个人。
我听罢笑得捧腹,若真是这样,被她等着的人可真是凄惨,必然是躲得远远地了。
我那时忘了,八年前的王蔷,还因一支剑舞,名动洛阳。
眼前就是坤宁宫了。
我早该来,只是忙得忘了。好久不见王皇后——王太后,我几乎忘记她的样子了。
等我走进坤宁宫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整个宫殿里乱成一团,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我一个王家人的死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朝廷,哪儿还有什么朝廷!
走到正殿前,听见一声瓷器碎裂声和一个声嘶力竭地吼声:“找不到,那就去找!”
匆匆退出来的小宫女捂着流血的额角,掩着泪喊了一声见过太傅,就哭着跑远了。
我走进去,原本以为会见到满面红光修养声息的一个女人,却不料见到一个面色枯槁的人,整个人脸上都是病态的蜡黄色。
她见到我,笑得阴险:“如今可顺了你的意了?”
我说:“我与太后娘娘全无交集,如何又顺了我的意?我既不盼着娘娘好,也不盼着娘娘坏,娘娘是生是死都跟我没关系,又如何会顺了我的意?”
王蔷冷笑:“我如今众叛亲离,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难道不都是因为 你安延之么!抓了柳月的是你,想必带走云麓的也是你——”
她脸色难看,一腔的怒火都像排泄一样倒出来,越发显得头上的金簪沉重,越发显得这华丽的宫中晦涩不明。
我说:“我没带走云麓,但我或许能把她送回来。”说罢拿出一个手镯来,道:“为着要娘娘帮我一件事。”
王蔷见了那镯子,踉踉跄跄扑到我面前来,冷笑:“安延之,你好大的本事!连我身边的侍女你如今都能——”
我把镯子丢还给她:“我再说一遍,我没那个本事把你身边的人带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给你带回来,所以——云麓知道你多少事情,我如今就知道你多少事情,你我之间说话便不必委婉,你若是想要云麓回来,得帮我个忙。”
王蔷冷笑:“我?帮你?”
我说得很平静:“大理寺判了柳月斩立决,你倒是不在意,可惜,我却在意得很。”
王蔷眼中尽是不屑。
我道:“我有个师父,混迹江湖多年,行刑那天竟然把这个柳月给认错了,你久居深宫,想必不知道那一天江湖来了不少人吧?”
王蔷——当今的太后娘娘,那习惯了用鼻孔看人的女人,忽然在金座之上一个哆嗦,转过她那张越发枯槁的脸向我看过来,定定地盯着我。
我说:“云麓对我说起一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说给娘娘听听可好?”
王蔷从那座上站起来,几个踉跄走到我面前,凄厉道:“你闭嘴!”
她脚下一软,忽然狼狈扑在我面前,头上的金簪掉落,珠玉散落。
我说:“从前有一个剑客,刺杀御史不成,被朝廷追究,他幕后的人怕事情暴露,把他送出去让他替罪,他能逃,可是逃到了江湖上都是追杀他的人……”
王蔷扶着椅子的底座站起来,厉声道:“安延之,你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你父母家人死尽,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笑话!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能笑话我命苦,可是你,你凭什么!”
她在我面前疯癫,我说得却很平静:“那家的女儿质问自己的哥哥,你明明权倾朝野,为什么连一个人都护不了?那人冷笑道,这话,等你自己权倾朝野了再来与我说……”
我不清楚她为何低着头,我不知道她想起什么。
“于是那女子便嫁与这山河,着华裳,簪金凤,母仪天下,就为了把一个江湖剑客从大牢里送出去,可是这天下之大,她能送到哪里去?”
王蔷缓缓抬起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得很平静:“不管事情过去多少年,江湖恩怨,就是江湖恩怨。王恒手上有朝廷,我手上,有江湖。我没权,没势,没帮派,但我知道怎么把你弄平了的水挑起来——到时候你自身都难保,还想去救千里之外的别人么!”
王蔷再怎么迟钝,也听出了别的东西:“你说什么?”
我道:“皇后娘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就没想过原因么?你是丞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