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口到葬魂潭尚有一段距离,没有了白天那遮天辟地的浓雾,手电筒的光束笔直着照亮前方山径,山道还算好走。
夤夜将至,缺月西斜,残光冷照,林间偶有几方空地,空地上砌石垒砖盖着墓碑。
离清明已过许多时日,墓碑周遭又是野蔓缠绕杂草倾覆。
“那片水潭一直是村里的禁地,”男人不再隐瞒,同乔荆道着村里的事,“那事发生后,我们才知道许多不好处理的孩子都被那畜生抛尸到了那深水潭里,死不见尸。”
“这么想来,我家囡囡还算好的了,”男人苦笑了声,“至少还尸骨还能回到我们身边。”
乔荆拎着那包尸骨,步履匆匆,他没心思同男人闲话,只道:“她会陪在你身边的。”
男人知友人失踪,正是心焦如焚,不再多说,快步在前头领路。
他们走过了村里那小片坟地,再往前狭道折拐,树丛稀疏,干枝枯树遍地,便是村后的那片乱葬岗。
乱葬岗向来无人修葺,有几块石板竖插斜立在道旁就已算体面。这块地方许是风水也不太好,野草稀松,蓬蒿尽是恹头恹脑。
月光倾泻,照着山岗一览无余。
男人注意到离他们不远处的巨石上红衣女人正在侧首梳理着一头长发,她似乎听见声音慢慢……慢慢地转过头来,她的脸惨白惨白,没有眼鼻只有一张殷红的嘴勾着诡异的笑弧。
男人打了个冷颤。
乔荆面无表情看了一眼道:“走吧。”
山道逶迤下斜,如长蛇般直漫潭边。
没有泉声吵杂,没有水流喧嚣。静水流深,那一泓清潭便是如是寂无声息掩映在横斜疏影之间。
乔荆片刻不停,径自走到潭边随手就将那尸骨抛了进去。
骆攸宁片刻不停在逃,恶鬼始终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追着。
婆娑树影摇曳着向他簇拥来,如有意识般将他团团围住,他在其中如跌入陷阱的困兽般左突右击试图能从中寻到一丝出路。
陪伴他的小胖墩不见了,不知是否被再次斩杀。
骆攸宁不敢想象,夜深林森,他逃得筋疲力尽,奔跑的脚步不由放慢了下来。
身后静悄悄的,那个恶鬼好像又把他追丢了,他停下来躲在树后刚想稍作歇息,可上空倏然淅淅沥沥撒了一阵水来。
骆攸宁慌忙避开,又下意识抬起头看去,月光幽幽映着横生的枝杈,枝杈上静静悬挂着一节属于孩童的残肢断臂。
一颗小小的头颅猛地从侧边灌丛里滚了出来,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脚边,旋即停留在原地不断滚动哀嚎。
夜鸟停驻,虫豸噤声,游荡的孤魂野鬼也暂匿了踪迹。
森林所在处仿佛已沦为了那个恶鬼桎梏下的鬼域。
可它并不急着杀死他,就像是已然捕获到猎物的鬣狗,偏留给他一线希望,让他在绝境之中疯狂地寻找生处,一点点地磨损尽他心理最后的防线。
骆攸宁咬咬牙继续向前跑去,这般不知又逃了多远,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一湾深潭已然闯入眼帘。
周遭浓荫蔽月,暗沉沉形如鬼蜮,面对深潭微澜间那月影浮光便显得格外明亮。
“哐啷啷——哐啷啷——”
斧头拽过地面,摩擦带起的声响离他越来越近。
直到此刻,骆攸宁才终于知晓了恶鬼的目的——
它要他在这葬魂潭边死去,让他体会过它曾濒死的痛苦,让他肢折骨断,横尸这片荒野。
斧头拖拽的声响从密林间慢慢来到他的身后。
骆攸宁浑身僵冷,死期将至,恐惧在这一刻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是刻骨的恨。
他慢慢旋踵转过了身。
那个恶鬼就站在他的前方,面对着他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死亡似乎只是对它并无影响,它面目如初,恶倒更上一层。
猎物再无可逃,它现在心满意足,只待张开獠牙尽情撕咬。
它两步上前,抬起了斧头照着骆攸宁就要兜头砍去!
却在这时,斜地里猝然窜出五六个小孩子直扑到那恶鬼的身上张嘴就咬。
恶鬼没提防,举高的斧头也不知怎地突然滑落在了地上。
骆攸宁死死盯着那斧头。
它发出一声怒嚎,随手将臂弯上悬挂的孩童扯了下来。
它手掌宽大如蒲扇般,小小的孩童在它的两手之间便如娇小的鸟雀,被他大力拽扯须臾便散成了灰烟。
电光火石之间,骆攸宁踉跄冲了过去倏地从地上拾起了斧头。
凶器在手,当真正面对这个恶鬼,深藏的恨意顿时便将那点微末的恐惧淹没殆尽。他紧紧抓着斧柄,眼里浮起丝丝赤红,咬牙恨道:“我能杀你第一次,为什么不能杀你第二次?!”
那恶鬼似乎没想到他死到临头还会这般拼劲,闻言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似在嘲讽他的自不量力,然而下一秒……他的笑意陡然僵在了嘴角。
骆攸宁想也没想举起斧头猛地朝着他的脖颈间砍去。
斧头刚触到恶鬼、他的身上突然绽开了道道鲜红裂缝,就在这些裂缝之间竟有一根根细细小小的手指从中伸出,把裂缝撕扯得更大。
恶鬼愤怒地伸手企图把那些缝隙里的手指抠挖出来。然而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的裂缝越裂越大,逐渐有细细水流沿着那些张开的裂缝淌了出来。
霎时间他就像一坛撑到极致的瓦罐,嘭地脆裂了满地鲜红的肉块。
乔荆站在潭边垂目看着。
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