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知晓他一直心心念念想吃他二人一起在伽公山种下的石榴,所以在他的墓碑前摆了一只颜色绯红的石榴,看模样,应当是成熟了。
他伸手拿起,掰了开来,望着里面一颗又一颗火红的石榴粒,在日光下显得晶莹剔透,这些石榴粒上反着水光——连同石榴粒一起尝到嘴里,他才知道,这些都是他落下的泪水。
苦涩包裹着甜美的石榴汁液,在口齿间崩开,顺着喉舌溢入他的心里。
而此时的业律,骤然间感应到了伽公山结界被人闯入的迹象。他连忙放下纸笔,在空中飞起了五彩祥云。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烛光灼灼地摇曳,晃得那页纸都出了神。
宣纸上最后一行写的是——
“是阿律自私。我只能选择复活一个人。我救不了别人。”
☆、违天道
业律赶到的时候,看见有一只毛皮灰暗的红尾狐狸正蜷缩在大树下,把身子盘成了一个圆圈。
狐狸的耳朵耷拉着,神色恹恹,乌溜溜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地面。
业律将红尾狐狸抱到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它的耳朵,低声道:“你想知道真相吗。”
他走出这片在伽公山中唯一一处仍然显着勃勃生机的树林,脚步摩挲着绿草地,发出沙沙的轻响。
“阿图,你想知道吗?”
狐狸脑袋微微抬了起来,圆滚滚的脑门泛着垂落的日光。
它看见业律抬头望着九重天上绚烂的彩霞。霞光朝四周一缕一缕地漫开,像极了仙子浣霓裳散下的绫罗绸缎。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伽公山上宁静如初,漫山遍野笼罩着一层朦胧的云雾。四周的空气弥漫着前日细雨留下的水气,在朝阳下欢快地蒸腾。
伽公山的春天,人烟稀少,但在山脚下,也聚集了一些凤凰的追随者,他们远道而来,临山而居,只是为了能见那高高在上的战神凤凰一面。
他们是天道的信奉者,也是佛陀最忠实的信徒。
草木不会言语,可猪牛马羊拥有七情六欲。他们会倾诉,会引起别人的哀怜。
为了六界的安稳——
这些信徒和凤凰一样,过着没有鱼肉之欢的生活。
这一日,狂风大作,天降暴雨,惊雷声震耳欲聋。
山崩地裂,樯倾楫摧。伽公山上的土石滚滚而下,翻涌的泥流飞扑至山脚,狂啸着卷走了数道信徒的栅栏木门。
有人被滚石砸死了,砸得血肉模糊,尸|体很快便被淹没在了来势汹涌的泥浆里。
布何图从家里冲出来,赤着双脚跑在被暴雨冲刷得无比瘫软的泥路上,朝远处大喊着:“姐姐!姐姐!”
他的两位姐姐还留在山的另一头——而山的两边已经被混杂着沙石泥浆的河水重重阻隔开来。
他过不去。
他不会飞。
溅起的泥渍沾到了他的腿上。他觉得难受,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暴雨淋到湿透,可他必须不顾一切地向前跑,没命地跑。
他跳下了悬崖,想要顺着这条肮脏无比的河游到对岸。
就在他即将摔进泥水之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身体。布何图抬起头来,看见业律正飞在空中。
年少的业律法力有限,他没法轻松自如地带人腾云翱翔。
业律的睫毛上沾着雨水,额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侧。他劝布何图:“跟我回去吧,不要再过去了。天帝已经下旨——”
“可是,我的姐姐们还在对面——姐姐!姐姐!”
布何图的嗓子已然哑了。
业律垂了垂眼,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忽地露出一道像是下定决心的神色。
他说:“我陪你去。”
空中响起一声霹雳惊雷。
业律看见了不远处波澜壮阔的山巅,那山巅之顶,是灿烂的晴天。
他抓着布何图的两只胳膊,在空中搜寻布家大姐二姐的身影。
“我看到了!”布何图指着一处大叫,“我看到了!姐姐,姐姐!”
业律顺着布何图手指的方向飞去,降至低空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狐狸家的两个女儿,怎么一动不动地抱在一起?
布何图一落地便冲到了两个姐姐身边扶住了她们的肩膀。可是不论怎么摇,姐姐们就是不醒。
他伸手探了探姐姐们的鼻息。
布何图顿时瘫坐在地——
他的姐姐们……姐姐们竟然已经……
一缕接着一缕的雨水顺着布何图的下巴流淌。布何图像是突然惊醒了似的,转过头去问业律:“你刚刚说,天帝已经下旨……天帝究竟下了什么旨?”
业律的眼中闪过一道清冽的光:“企图靠近恶世界者,杀无赦。”
“什么是恶世界?”
业律指着那抹山巅:“就在那里——”
布何图看呆了,他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天帝旨意中的“恶世界”。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两个时辰之前。”
布何图的目光穿过大雨滂沱的雨景,望见极近极近的地方,有一座雄伟高耸的山峰;而在远处数十里内,群山环绕,禽鸟不绝。
阳光普照在山脊,天边是万里无云。
布何图终于找到了,比高高在上的天界更像仙境的地方。
……
后来,连业律自己都不知道,仅凭那时瘦弱的身板、微弱的法力和笨拙的腾云之术,是如何从遥远的天边,将布家的三个儿女一齐带回来的。
他们已经没了气息。
七日之后,洪水退去。他将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