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只觉离人群越来越远,路上寂静又黑暗,凭着淡淡的月光才能看清脚下的路。离墨抱着琴孤零零的站在一所门户紧闭的宅邸前,夜风吹过他单薄的身体,寒意从脚底蔓延到身上,他冷得直哆嗦,虽然知道无以济事,还是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宅子门前没有挂灯,清冷的月光照在朱漆的门上,泛着死沉沉的黑,阴冷的风从门缝里刮过,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扉竟开了一个小口子。离墨壮着胆子站在门外朝里看,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一个身影映在窗上,看轮廓应该是灰衣男子,就在离墨正在考虑要不要进去时,风吹来一片浮云遮蔽了月光,整个院落被黑暗笼罩,显得阴气森森。离墨打起了退堂鼓。
脚刚退一步,一只手从背后伸出,利落的推开了大门,离墨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提着后领拽了进去。
“你这混蛋,放开我!”离墨兀自挣扎不休。
遐拽着他,踹开亮着灯的屋门,直接把人扔了进去。离墨头晕眼花的摔在了地上。
“呵,两位小公子总算进来了,我正打算去请二位呢。”说话的人很和气,身材有点壮硕,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灰白色长衫,腰里系着一只酒葫芦,半长的头发披散着,许是不常打理的缘故,有点蓬乱,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但离墨总觉得很假。
“他呢?”遐难得不废话,单刀直入的打开了话题。
“不知这位公子说的谁?”
“你找死。”遐脸上泛着戾气。
见遐真动怒了,对方慌忙摆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公子莫生气。”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镜子四周白银镶边,镂刻着漂亮优雅的花纹,缀以明艳的宝石玛瑙,最使人震惊的是它的镜面没有倒映出任何景象,他默念咒语,镜面像水面一样,缓缓波动起来,一副山水画投映在半空。
遐讽刺的弯起嘴角,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竟是芥子空间,难怪我找不到他。”
对方摸着鼻子赔笑道:“公子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嘿嘿,请便,请便。”
“离墨,我不介意让你剩下的时间在这块地上度过。”
被点名的某人一骨碌爬起来,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说得好像是他自己要摔在地上一样,不过这话也就想想而已,今晚的遐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垂手站在一边,脸上依旧挂着假笑。
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也进去。”
“公子说笑了,这芥子空间得有一人留在外边打开,里面的人才能出来。”
“谁跟你说笑,区区空间而已。”说罢便率先走了进去,画上一大片波纹荡开,离墨同情的看了那人一眼,匆匆跟了进去。
离墨走后,留在外边的人,敛去笑容,若有所思的将银镜收回怀里,跟着踏入。随着身影完全没入画中,三人的模样被绘入秀丽的风景里,渐行渐远,少顷,整幅画消散在空气中。
☆、长琴
远山直径斜,飞鸟入云间。
青黛色的群山连绵起伏,薄雾缭绕,飘飘渺渺的,叫人看不真切。嘹亮的鹤唳回响天际,无风无云,湛蓝的天穹使人心旷神怡。
这里生长着众多高大参天的树木,周围还有一些较小的树,不过这些树有点特别,他的树干呈暗红色,树叶却是青色的,苍翠的枝叶间点缀着红色的花朵,明艳动人,煞是好看。
一条羊肠小道被掩盖在奇特的植物下,曲折幽深,不知通向哪里,来人拨开草木顺着小径往里走,风里隐隐夹着水气,越往里水气越重,一点波光粼粼,随之一泓碧水映入眼帘,行至半途,琴声幽幽传来,委婉连绵,宛如山泉自山谷蜿蜒流淌。
循着琴声,不觉走出小径,白衣青年坐在碧潭旁,身前的案几上放着一把琴,一尊燃着的香炉,遐认出那是三界内独一无二的九霄环佩。
飘渺的琴声在他指下流泻,若江之清风,海之明月,清朗皎洁,浩瀚无垠。琴声一转,幽咽萧瑟的丝丝哀意袭上心头,无可排遣的寂寥孤郁,仿佛这世上有他又无他,琴声渐低,几乎滞涩难续,突然铮鸣一记,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犹如料峭春寒后江河破冰倾下,浪涛拍岸,荡气回肠。激昂灼烈渐渐消退,趋于平缓沉稳,宛若千帆过尽的深沉长嗟,斯人已逝,烟云若海,伴江风与明月,浩渺如故,气象万千。
渡魂千年,遐曾追逐过他的转世,说过话,喝过酒,对过琴,见识过他的风雅绝伦,亦窥见他不为人知的痛苦疯狂。但这些人都不是他,仅是失却半身,游荡于天地的孤苦野鬼,一具只有二魂三魄的皮囊。
遐真正想见的人被视为三界禁忌,无人敢提及,只能从义兄口中得到零星碎片,即便如此也足够他拼凑出一个华美的形象。那必然是无人能及,绝无仅有的。所以他失望了,并且再也没有去见过那个人,可仍旧会习惯性地为那人掐算命数,直到五年前卜出一片空白。
遐以为他彻底消失了,也确实消失了。他凝视潭边的白衣青年,一瞬间青年的身影与千年前钧天宫中的那位琴师重叠,不,或许更胜千年前。但无论如何,那位冠绝三界的太子长琴又重新回到这浩浩天道中来。
遐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波动。干净利落的转身,沿着原路离开,离墨深深看了眼白衣青年抱着琴匆忙跟上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