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了酒,青羽让知音收拾好杯盘,又叫知画温一壶酒捡几样干净小菜拿个托盘盛了,让秉剑端着两人一起往杨昭房里去。一开门就看到杨昭病恹恹地趴在床上,光裸的背上鲜血淋漓,碧云和春桃两个丫鬟正捧着金疮药给他往上洒。青羽愣了,“这是唱的哪出啊?”杨昭抬起埋在软枕里的脑袋,一脸苦相,“爹说我成日游手好闲不学好,拿鞭子抽的。”
杨昭是杨烈唯一的嫡子,又是最小的孩子,自是宠爱万分。杨烈本指望杨昭作为唯一一个有天赋学武的儿子能继承杨家的传统,投身军伍做一名武官。但杨烈不仅练武不勤,对读书从仕也没有一点儿兴趣,成日溜出府去和外面的小盲流鬼混。时常有熟人告诉杨烈,昨天又看到四公子和一群举止粗俗的少年在酒楼吃酒,今天又看到四公子和哪个老鸨家新来的嫩粉头一起看戏听曲儿。杨烈恨铁不成钢,每次得知这样的事少不了一顿鞭子,但杨昭依然我行我素,只不过渐少被熟人撞见了而已。这天他正走在南院的风火墙下,却看到墙头上跃下一个人来。他本以为是贼,叫家丁上前拦住才发现是杨昭。这么一来杨昭正好撞在枪口上,杨烈积蓄了好几日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事情就是这样。”杨昭说完,又埋下了脸去。
青羽没有太过惊讶,杨昭被爹用家法管教也不是一两次了。他让秉剑把酒菜搁在桌上,又接过两个婢女手中的金疮药,吩咐他们退下。他撮起洁白清香的药粉,洗洗地抹在杨昭背上纵横交错的血痕上。杨昭的背此刻就像肉铺的砧板,从肩膀到臀部皮肉都朝天翻起,血肉模糊的一块好肉都没有。“爹这次真是下狠手了。”青羽道。
杨昭稍微打起了点精神,“那倒不见得。他要是真的狠下心,我已经进棺材了。”青羽瞪了他一眼,“你也忒认真。怎么说也是父子,哪会真把你打死。”杨昭道:“我要不是爹的儿子,长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今天我在街上碰到个朋友,是爹手下步兵营里的队长。他说爹治军之严,他手下本来有十个军士,回来的只有五个。三个是死在契丹人手里的,却有两个是死在杨将军手里的。”青羽惊叫道:“这怎么说?”杨昭道:“一个是因为冲锋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那仗打完就被砍了脑袋。还有一个是因为和另一个队里的军士吵嘴,两人都丢了脑袋。”
青羽叹息道:“为了军纪严明,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杨昭挤出一丝惨笑,“是啊,所以爹手下的军队骁勇善战,战无不胜,刘知远想打胜仗了就点杨将军的名让他带兵,不想打胜仗了就换李进。这是天趁其便,看来这个天下很快就要姓刘喽。”
青羽和杨昭从来无话不谈,关起门来就算天王老子都敢骂,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算是毛毛雨啦。他给杨昭上完药,又怕他着凉便从衣箱里翻出一件中衣给他穿了。“你说,若是刘知远当皇帝,比起当今圣上怎样?”杨昭头也不抬,闭着眼睛道:“什么怎样?”青羽急道:“还有怎样,会更坏还是更好?”杨昭悠悠道:“做皇帝,何为坏,何为好?”青羽愣了一下,“不随便打仗,让天下百姓都不饿肚子,就算好吧。”杨昭笑道:“那像北齐的高纬那样不打仗,每日在宫里寻欢作乐,敌人打过来也不抵抗乖乖地把国家拱手相让,可也算是好皇帝?像隋炀帝那样,虽然没让百姓饿肚子,却大兴土木造宫殿开运河,可也算是好皇帝?”青羽道:“那必然不算。”他沉思了片刻,又道:“孔子说要仁政,老子说要无为。我不太明白,你觉得何为好?”杨昭把脸埋在枕头里思索了片刻,道:“就如《诗》所云,‘邦畿千里,为民所止’。做皇帝的,把万民当做皇帝而不把自己当做天子,方为好。”
青羽点头,他明白杨昭所想的。杨昭又道:“若是这样说来,刘知远定会比姓石的来得好,毕竟他也是睡过茅草吃过糠皮的,知道不当皇帝是什么滋味。”青羽面露喜色,“此话当真?”杨昭道:“不过是一己之见,怎么?”青羽道:“幸好刘知远会是个好皇帝,有朝一日他若是像你说的一样反了,爹在他手下为他打江山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杨昭苦笑道:“你啊,还是什么都不懂。照你这么说若刘知远反了,爹站在皇帝那边平叛反倒是在做坏事了?好事坏事哪有这么容易分的。要我说,人一辈子最难的就是明白自己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大部分人折腾了一辈子都闹不明白,只好稀里糊涂地认准一条道走到黑了。黄巢一心觉得自己是义军,打下长安后满脑子只想着让穷人做主人不再受权贵欺压,根本没想过农民不懂治国,他在做的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杨昭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却常常语出惊人。这些真知灼见他从来没和青羽以外的任何人说起过,否则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