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怔着不动,仅是眼球朝那只指爪稍稍转动,又立马受惊似的转了回去。
他像是被吓傻了。
“我想起来了,他们的死都与我有关……”当身体的巨痛瞬间消失,他的记忆就抽丝剥茧,分分秒秒愈加清晰。他想起自己怎样用手指捅穿了一个男人的腹腔,也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天,他怎样在无人机的疯狂攻击中劫后余生,又是怎样带领所剩无几的部下飞蛾扑火般投向了一团耀目白光——
壮观的光环围绕着一颗颗与地球相似的行星,磁气圈的涡旋近看就似云雾环绕山巅,恒星爆炸的氢原子冲击波比火山喷发更震慑人心,“宇宙喷泉”是星系间泻出的明亮蓝色彩带……宇宙母亲每一次动情召唤都能引得这个男人奋不顾身地想要一探究竟,别人只为太空的无垠与漆黑屏息敬畏,唯有他能领略到这令世间所有风景都相形见绌的壮美。
“霍兰奚,你疯了吗?不——”童青意识到那团白光是梅隆星人的诱饵,用拼尽全力的叫喊为弟弟童原留下了最后的遗言,而他则人事无知,醒在了十一区边缘的海滩上。
“一个杀死自己朋友的男人,一个背叛自己部下的长官,一个被亲生父亲拒弃的儿子,一个即将失去一切荣誉的军人,一个或许再也无法飞行的飞行家……”他望着他的眼睛,情绪平缓,语声平静,“对于这样一个人,还有……还有什么值得他为之抗争?”
“为了我。”
视线与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久久相织,霍兰奚没有说话。
“为了我。”年轻人又重复一遍,目光无比期许而哀戚,问:“为了我……也不行吗?”
霍兰奚背身躺了下,枕着自己一侧的手臂,又用另一侧的手臂及肘弯挡住了左脸。
“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感到迷失了方向,只要抬头看,天空总在那里……”抬眼一看,压抑的水泥穹顶和冰冷的白炽灯光罩于头顶,根本望不见星空在哪里。愧于这个时候自己竟还如此愚蠢地口不择言,年轻少尉放弃了暴力与劝说,只是站得笔直,朝背对自己的男人敬了一个十分硬挺的军礼。
强忍下眼里的泪水,转身走了。
待年轻人的脚步声彻底远去,空军少校从地上坐起了身。要调配这副异化了的沉重躯体并不容易,仅是扶墙坐起也似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仰头靠在墙上,隔着两间牢房的距离,看见了一副已被毁去大半的星空图。
几乎与流星划过天际同等的时间,他就意识到是谁画了这幅画。
这些日子他无暇旁顾,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但天空在那里。确实在那里。
望着那片模糊肮脏的墙面良久,霍兰奚微微勾起一侧嘴角,笑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军部内部审判的日子,军事法庭的公众席位上坐满了空军高级将领,曾经的帝国英雄一出现就引起了骚动。
“他居然变成这样了?我的天!我的天!”
“我早说过他是一个怪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勇敢无畏的人?他的所作所为从来不正常!”
“他身体里梅隆星人的基因暴露了,霍兰奚是一个怪物!”
“他是怪物!”
“怪物!”
右半边脸还依稀残留着他那出类拔萃的英俊,一个即时永远没有笑容也堪比风景好看的男人。可他现在是个怪物了。他的军装脏污不堪,像碎布般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右肩上。探照灯般的灯光不依不饶追打在那半张畸形的脸上,瞳膜受不了强光的刺激,霍兰奚看似十分痛苦地皱紧了眉眼,将脸别向一侧。
卫队士兵们为这个男人戴上了最沉重的镣铐,以至于他没法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血红的泪水不断滑落脸颊。
“他哭了!罗帝斯特最酷的男人居然也会哭!”
“当然,每个死到临头的人都会害怕地哭泣,变成了怪物也一样!”
同在公众席位上的顾林按耐不住地大喊:“该死!就他妈的不能把灯关了吗!”
霍兰奚坐在了法庭中央,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不止,以至于法庭长不得不一再鸣椎提醒大伙儿肃静。
独自坐在法庭外的石阶上,狼川可以通过卫队长胸前的蜂徽听见整个审判过程。每一声指控都让他感到十分可笑。可笑的是曾几何时他是人人景仰的英雄而自己是人人厌弃的怪物,可一夕之间他们的身份就颠倒了。或许这就是大自然恒定不变的法则,代谢。
分秒像光年一样漫长。面对那些措辞强硬的指控,法庭内的霍兰奚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法庭外的狼川也渐渐感到了绝望。这些日子他的奔走呼告徒劳无用,直到那次探视的最后自己仍然没能说服对方妥协。他的情人已经放弃了。
甚至他也觉得应该放弃,他的一生已如同铿鸣的战歌一般荡气回肠,他的荣勋是世界之巅的日照光芒,根本没必要向这些无能宵小低头告饶,更不该被他们这样一再羞辱。
“霍少校,”庭审的最后,法庭长再次敲响了手中的木椎,“对于这些指控,你还有什么想要辩解的?”
空军少校动了动嘴唇,又阖了上。往复数次,仿佛那两片薄似纸刃的唇重抵千斤,只能发出一个无声的音节:“我……”
法庭外的狼川抬起头,透过粒子屏障望向天空。阳光算不得烈,天空像海洋般蔚蓝无垠。望着望着,他就抬起手臂挡住了淌下泪水的眼睛,等待又一次向喜欢的人告别。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