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梅树上的喜鹊早已不见踪影,就连原来树上的雪也不见痕迹。不知是刚才喜鹊的杰作,还是哪个闲下来的宫娥一点一点扫掉了。
和泽殿前立着文武百官,一派庄肃严禁。铅色天空下的宫殿越发冰冷,房屋的棱棱角角如刀割破地面。不时传来的雀鸟鸣声不能打碎场上严肃的氛围,因为这已经是新皇登基前的半个时辰了。
沈皖丛微微喘气,他不是没见过这样多的人,而是这些人共同的严肃让他有些紧张。只听一声令下,乐师们开始奏乐。庄重的乐声响彻云霄,似有招龙引凤呼麟唤雀下凡来,共同庆祝这场盛大的仪式。
“吉时到——”又是一声令,场上数千人一齐跪下,高喊吾皇万岁!那乐声越发大了,震得他双耳轰鸣,也惊起无数雀鸟直冲云霄,喧嚣一片。沈皖丛定了定神,由岷湾扶着一步一步穿过重重人群,向着前面九级台阶上安放的龙椅一点一点靠近。
到了台阶下,岷湾已不能再陪着他上去。他必须独自登上最高点,独自坐在那辉煌的椅子上,傲视群雄,俯瞰众生!
沈皖丛向前迈了一步,登上第一层台阶。他想着父皇最后的那句“守好大朔的江山”,想着从小看的朔国版图,想着每一位士兵眼里透出的坚韧无畏……
第二步,他开始感觉自己渐渐比旁人高出许多。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出孟彻的身影。身披铠甲、骑骏马挥长刀的孟彻立于月下,身后的千军万马有排山倒海之气势……
第sān_jí阶梯了,他看着自己离那龙椅越来越近,离强权也越来越近。脑海里的孟彻刀锋厉芒,斩开了重重月光……
第四级、第五级……铅云滚滚,山川连绵。那刀染了红,在清冷的光下异常妖冶,像是从天边飞来的点点嫣红花朵……
最后一步,他登上高台。他看着那金光灿灿的椅子,竟觉得它无比冰凉。沈皖丛闭了闭眼,孟彻的身影一下子不见踪影。转身落座,乌发纷飞。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接受着数千人一齐的祝福,但却觉得有些无奈。抬眼间居然一下子撞见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而那眼里含着的笑意像是一江潺潺春水,润开了他心里荒芜了三年的土地。
沈皖丛遣开了侍卫,一个人来到孟彻的住所。他已经在孟彻屋子门前磨蹭很久了,抱着棋袋的手因紧张而有些生汗。
他好几次想转身跑掉,但一想到白日里那含着笑的眼睛,有觉得不见有些可惜。也许这次不见,下次又要等三年了。沈皖丛看着天色渐渐黑了,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孟将军,您休息了吗?”话音刚落他就有些懊恼,刚刚的声音好像偏低了,也许孟彻不会听到。
然而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孟彻很快开了门:“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他跪着,看不清表情。沈皖丛猜着他可能是刚沐浴完毕,因为那发尾还在滴水。
“今夜皇上来末将这儿,可是有什么事需末将去做?”得到许可,孟彻站起来。沈皖丛看着高了自己一寸多的孟彻,略有窘迫:“也没有什么的。只是晚上闲着,想到有三年未见孟将军,越发想与将军杀盘棋……”他亮了下怀里的棋袋,补上一句·,“若是孟将军刚回都觉得实在乏惫,便罢了这事。毕竟将军戍疆辛苦,归都时没给您接风洗尘,是朕的错。”
“怎么会是皇上的错,末将也没有那么金贵。”孟彻轻笑,“来吧,末将也是很想念与皇上下棋的日子。正好今晚得偿所愿,实在不胜感激。”孟彻接过他怀里的棋,引了他往里面走去。
“若是只有你我二人在时,便不必在意那些礼节了……”沈皖丛磨蹭了一下,道,“那些实在繁琐。”他真的不喜欢孟彻一口一个“末将”,与孟彻疏远根本不是他的意。好像这回的声音又偏低了,他实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孟彻摆好棋盘,沏了茶送到他面前:“我这儿没什么好茶,委屈你了。”他顿了顿,语气轻佻,“这样说话,皖丛可还满意?”
沈皖丛看了看那杯狮峰龙井,低低嗯了一声,行起白子:“三年塞外戎马,受了不少苦吧?”
“为大朔效力,这点不算什么。塞外的月亮也很漂亮,特别是中秋晚上。”孟彻琢磨着,看来沈皖丛棋艺见长啊,“只可惜以后棠栀糕再没人吃了,你口味淡,而棠栀糕又偏甜许多。”
“偶尔尝一点还是可以的,”沈皖丛注意着孟彻的棋子,“很好吃。婉清最近嚷嚷着要吃这个。”
“这小丫头啊,是不是快到换牙年纪了?”孟彻笑道。
“你还记得这个啊。”沈皖丛一下子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在烛火的照映下晶莹好看,像是清潭在阳光下的粼粼光波。
“怎么,不相信?”“那倒不是,”沈皖丛嗓音朗润如水,“只是发现你还记得,有些惊讶……”
不一会儿两人便没了声响,因为棋局开始渐渐紧张。待两人下够,已是夜半时分了。沈皖丛向孟彻告辞,孟彻提出要送他回去,却被婉拒。
沈皖丛离开挺久了,但孟彻还是不想收起棋盘。棋盘上面留着黑白棋子,黑子败了,被吃得死死的。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忽地,孟彻想起这么一行诗,想着想着就笑了。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第四章 半缘君
冬是彻底来到了,凛冽的风雪像是冬的裙边,摇着晃着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