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说,如果大海深处不动,海面上的风浪喧嚣几天就会复归平息。这些年来盆满钵满的那些人,会如此松快地放弃得到的一切?
毛子说,我觉得,离我们当年向往的理想不远了。
达摩笑笑说,但愿如此。
那天达摩冒着酷暑,汗流浃背地匆匆赶到毛子家。是小金开的门。
达摩问,人呢?
小金指了指卧室,轻声说,在里面百~万\小!说。
达摩进到卧室,见毛子倚在床架上捧读着一本什么书,很宁静的样子,没见出什么反常来。
达摩便笑笑说,好兴致啊,天翻地覆,还能静心读书?
毛子不理他,依然看自己的书。
达摩再看,发现他根本没在百~万\小!说,那两道空空dd的目光越过书页,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这才觉得不对头了。
达摩依然大大咧咧说,哎!来了人,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啊?
毛子依然泥胎一样反应全无。
达摩就拖过一把椅子,对着毛子坐下,将那本装模作样的书从他手里抽掉扔到床上,说,哎,毛子,你搞什么呀,装鬼做神的?
毛子不看他,突然就像小金说的那样,狼一般嚎了一声,然后很快将那干嚎声咽回去,憋得自己吭吭吭吭闷咳了半天,几乎肺要炸的样子。很像达摩厂里那种旧式空气压缩机,每当气压超过了极限,便会嗤地一声放出多余的气来,然后就突突突突咳半天。
达摩只得用了范进中举里胡屠夫的方法,在毛子肩窝上狠狠擂了一拳,大声吼道,你狗日的装个什么深沉哪?搞得吓死人的?
这一拳打下去,毛子便倒在了床上,半晌,终于嘤嘤哭出声来,呜呜咽咽说,太可怕了,狗日的太可怕了……完了,完了,都完了。
达摩让他哭,不劝他,一边添油加醋地说,是的,都完了,好好哭,哭完了也完了。
毛子哭了一会儿,嘟哝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达摩又来。毛子又哭,又嘟哝。三五次之后,渐渐复归平静,只是言语短少,动作呆滞,像得了一场伤元气的大病。
毛子住在单位宿舍里,这样的动静当然瞒不了同僚的耳目。不几天,就有传言出来,说毛xx疯了。这个传言在某种程度上竟保护了毛子一把。社科院那个头,一直就想整治一下毛子的,正想动手,没料到他就这样了。都经历过文革,不再那么急促,再说要是把一个疯子成什么样,大面上也说不过去,于是就忍了下来。忍着忍着,没见到有大搞的动静,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据说此人当时就有了一句名言,后来成了别人开给毛子的一句玩笑话:哼,什么狗p精英,豆腐和p做的,只有我们共产党人,才是真正的特殊材料制成的。
十年之后,此人因经济问题被处理。所以这一句玩笑一竿子打了两头的人。
达摩知道,毛子是恐惧。恐惧本是不该嘲笑的。但是恐惧之后,变成那样,就让人难受了,那是一种比恐惧更可怕的东西。达摩后来问过毛子,毛子说什么都记不得了。当时脑子轰地一下,一片空白,连达摩几次来家,也没有一点印象。毛子说他去看过医生,诊断是一过性精神失常并发失忆症。也有人说,毛子是装的,真是一个华子良呢。
其后几年,达摩只是关心过毛子的身心健康,受刺激如此,就不好再和他说什么容易惹犯病的话题。如今看到毛子发疯不久之后,这个本要受到惩处的人,竟然入了党,才明白毛子其实清醒得很。而那些在非常时期能够宽宏大度接纳他的人,则更是清醒。
达摩后来写过一篇文章《恐惧的力量》,其中说,恐惧常常比灭杀更有力量。灭杀只能消灭异端的r体,恐惧可以改换他的灵魂,让一个最不羁的反叛者,成为驯良的奴隶,并以此作为其他同类的标本。尤其可怕的是,恐惧是长在自己内心的,别人无法帮你将它割除。
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从达摩和毛子在电话里的对话看,从这些年中一些来往看,毛子似乎已将当年那些忘却,达摩也有了一种往事如烟的感觉。所以达摩就很想去毛子那里一次,将一些东西好好清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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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达摩骑上摩托就奔毛子那儿去了。一路上他风驰电掣,似乎要去找回那个当年的毛子,晚了他就会失踪一样。
八十年代以来,毛子已经是第三次迁居。每次都翻着筋斗增长着面积,率先实现了翻两番的目标。
第一次三十多个平方,一室一厅,独用厨卫。
毛子在贫民区住了二三十年,全家三代八口人,挤在两间加起来不足二十平米的老平房里,一年到头没有阳光只有霉气,每年都要淹一次水。在这个城市的贫民阶层中,毛子曾是最倒霉的一类。他父亲当过警察,就是老舍《我这一辈子》中,那种旧社会的警察。旧社会,那种警察地位其实很低下,有钱人看不上,老百姓也看不上,所以有童谣唱:“xx的爸,穷胯胯,没得法,当警察……”收入也很拮据。如果不搞歪门邪道,敲诈勒索,过不了好日子的。这一点在石挥演的那个同名电影中可以看得见。但是到了新社会,毛子的父亲就成了坏人,成了坏人中那种非常让人瞧不上眼的下三滥坏人,解放后,毛子的父亲当然不能再当人民警察了,顶了一个旧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