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的这个动作,成了他一生中留在我记忆里的最后姿势。
当一轮朝阳带着黑夜的凉气冉冉升起,照s在四面环水的水香榭前时,我分明看见了周家的那只紫檀龙椅,依然带着那股凛然的傲气,堂而皇之地屹立在水中央,敦厚沉稳,刚中带柔。
刹那间,我恍然大悟。
幻觉变成了现实,他真的走了,我的爱人离开了我。
他给自己的身体里灌满了花花白白的水银,让金属随着他的吐纳气流不停地在体内下坠、游走。直到他吐出最后一口气息,他便再也没有了窒息的痛苦,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椅人。
周叔带走了他心中的龙凤椅,带走了龙凤椅留下的所有遗憾,彻彻底底地涅了,化成了一只龙椅留给我,留给他的孩子作为一种永恒的纪念。
我终于领悟了周汝佳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嫁进周家,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不幸!
我也终于彻底明白,周叔真的不属于我,他只属于龙凤椅,他以他的行动再一次诠释了龙凤椅的故事,再现了龙凤椅所负载的那一段凄婉哀怨的爱情悲剧,把它变成了现实中的延续。因为他就是龙凤椅的化身,他注定了只能为龙凤椅而生,只能为龙凤椅而死,那是他一辈子的使命。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像他一样热爱龙凤椅的女人,和她拥有了一段坚贞不渝的爱情,还拥有了一个延续他生命的后代。
这就是他生命中的那个影子,那个他苦苦寻觅终于实现的理想。
所以,他知足了,他已经没有遗憾,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和夙愿,放心地走了,留给了我一只永远的龙椅。
对周叔而言,这是一种幸福,对我来讲,也未必就是一种不幸。我终于可以像一个平常人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重新回到小河边那间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屋,拾起自己久未拿起的绣花针,在绣架上编织绚丽的未来;我也可以继续穿行在街河并行、桥路相接的同里小镇上,领略一份我久未亲近的市井生活;最重要的是,我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任意挥洒伟大的母爱,把自己的孩子哺育成人。
而我最大的不幸在于,周叔并不能给予我平静如水的生活,他属于周家的龙凤椅,而龙凤椅注定会演绎许多故事。好歹,这一切都已过去,我没有哀伤,只有一份心静如水的安宁。
如今,水香榭前的空地上,正摆着两只紫檀红木椅,那是周家祖传的龙椅和凤椅。它们依然如此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傲视着世界、辉映着苍穹。
那真的是一对x椅,肩负着传宗接代的使命,更承载着人类美好x爱的欢愉。在这对x椅上,发生了无数个恩恩怨怨、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这对x椅见证了人类太多的美与丑、善与恶,它们就像地狱的判官一样主宰着男男女女的情感,或喜或痛。
我的心在瑟瑟的春寒中微微颤抖,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两尾白得耀眼的羽毛从空中徐徐飘落,不偏不倚地落在椅子的正中央。
没错,这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不幸,这样的辩证适用于周家所有的主人们。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腹中的胎儿也轻轻地踢了我一脚,阻止着它的母亲过多的幻想。
锒铛入狱的周汝佳,在日复一日枯燥的禁锢中,感觉了生命和自由的可贵。他迫切地需要自由,需要新鲜的空气,而说出龙凤椅藏匿的地点,无疑让他离自由更近了一步。对他而言,周家的经历只是一个噩梦,他原本应该像他弟弟毕福一样属于毕家,属于平淡无奇的生活。可命运y差阳错地让他成为周家继承人的同时,并没有给他应得的尊敬和善良的爱心,他只是一个充满仇恨的人。当他得知同父异母的弟弟由于这种仇恨死在自己手里之时,他明白了生命的重要,他的良知在渐渐复苏,这完全得益于血缘的亲情,只可惜,这样的觉醒为时已晚。他将在良心的谴责与众人的唾骂中反省自我,剥离仇恨的种子,扭转畸形变异的心态,这也许是他还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途径。
众所周知的龙凤椅,在周汝佳说出了去向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国门,便很快带着它们越来越多的传奇故事回归到原来主人的怀抱。
而周家,再也不是往昔的周家了。
上海的周氏公司随着周玉成的离去只能歇业倒闭,我变卖了周家在外的所有田产,包括那间与周玉成初次躲雨的“周氏茶馆”,终于还清了周汝佳欠下的巨额赌债和公司尚存的所有债务,最后只剩下这座周家祖上传下的园林式老宅。
老宅子人去楼空,只有老眼昏花的荣妈,仍兢兢业业地徘徊在这所她一辈子都不愿离去的海市蜃楼,守护着周家人梦想开始的地方。
我的眼里渐渐升腾起两簇晶莹闪亮的火点,与对面水香榭前空地上的龙凤椅遥遥相望。火苗在寒风的鼓动下蔓延滋长,伴着一阵又一阵热浪青烟,直冲云霄。火焰中的龙凤椅,像两个张牙舞爪的幽灵,发出“噼叭”作响的撕裂声,在荣妈不断拾掇添加的火柴中龙飞凤舞,热烈相拥。
也许,它们不明白周家三太太为何让它们远离尘嚣,走进天堂,周家没有结束,因为三太太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它们可以再等上漫长的十几年,让它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继续延续,别忘了,龙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