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面向原坡,破旧的高背藤椅上方露出一颗雪白银亮的脑袋。黑娃打躬作揖之后
坐下来,朱先生把倚先靠在藤椅上的腰身端直支起来,笑着问:“你还有闲心到这
儿来?不是一家老少都忙活起来杀猪逮猫哩吗?”黑娃听不懂解不开就随口答应说:
“我还是原马原鞍原样未变喀!”朱先生又说:“你怎么就能轻松呢?不看看这回
这风刮得多凶!”黑娃琢磨一阵儿,才解开了朱先生的话,先生把政府对共产党的
全面进攻称为刮大风,“一家老少忙活起来”隐喻上自蒋介石下至地方联保大小官
员都动员起来,“杀猪逮猫”则清楚不过是指共产党的两位领袖朱德和毛泽东了。
黑娃惊奇地问:“先生足不出院,对时局怎么知晓?”朱先生又说:“风刮到我耳
朵了。”
不久前,发生过一件不寻常的事。也是一个夕阳惨淡的傍晚,国民党滋水县县
部书记岳维山由白孝文陪引着登门造访朱先生。岳维山对朱先生克服包括经费在内
的种种困难表示钦佩,一再说明自己是刚刚得知编印县志发生了经费问题,以弥补
过失的口吻问:“先生,你说还得多少钱?”白孝文接着说:“岳书记也是文墨人,
很关心县志编印的事,只是党务太忙。昨日一听说经费困难,今日就来解决问题。
姑父你敞开说吧,岳书记一句话,啥问题都解决了。”朱先生说:“不过是买一两
支枪的钱。”岳维山说:“明日就给你送来。”朱先生笑笑说:“不用了。我卖了
书院的两棵柏树,石印款交齐了。还是留下钱买枪吧!枪炮当紧。”岳维山还是坚
持要把款子送来:“那就把这钱发给诸位先生,先生们编县志劳苦功高啊!”朱先
生摇摇头:“先生们早都各回各家了。”岳维山听罢换了话题,大声重气地称赞朱
先生发表“抗日宣言”的事,在三秦以至在全国造成了巨大的感召力:“先生身上
体现着我中华民族的正气。”朱先生却像被人揭了疮疤一样难受:“唔!你怎么又
提出一壶没烧开的水来!”岳维山说:“关键不在你去成去不成前线,在于你那一
纸声明,胜过千军万马。”朱先生自嘲地说:“连个屁也顶。我在国人面前发了宣
言而不能践行,这张脸可是丢远了丢光了。”白孝文插言解释说:“姑父从来是言
行一致的,没有人这样看。”岳维山接着向朱先生讲述了国共两党战斗的局势,说
是三个月可在全国彻底消灭共产党,一个完整的中国和一个政党的大统一局面即将
到来。岳维山说:“为了促进全国民众团结反共的大局形成,请先生再一次发表声
明——”
“你绕了那么多弯路才归到正宗上。你叫我发表什么声明呢?”
“就像你发表的抗日宣言一样嘛!”
“可倭寇已经投降了。”
“当然,这个声明是支持委员长的剿共声明。”
“我写这样的声明能顶啥用呢?”
“我刚才说了,以先生在学界的声望和先生的品行,将会影响一大批学人团结
起来消除内患。”
“我现在才弄清白这是一宗买卖:我写一纸反共声明,你拨一笔经费给我和诸
位先生当犒劳……”
“先生过敏了。这是两码事,不能串结一起。”
“可我还没有征询八位同仁的意向,不知他们愿意不愿意跟我再一次联合声明?”
“先生起草一份底稿,我让孝文骑马去找各位先生,签上个名字就行了。”
“那好吧!既然是一宗买卖,我得先看看岳书记出多大价钱,你让孝文把钱拿
来,咱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先生把话说白了嘛……”
第二天早饭后,白孝文竟然真的来到书院。朱先生说:“谁说岳维山说话不算
话?这回这事办的好利落。孝文,你把钱掏出来数一数。”白孝文恭敬地从布袋里
掏出一摞摞用纸封 着的银元:“一摞五十,一共十摞,统共五百块。”朱先生做
出贪婪的财迷口气说:“你把那些摞子都拆开,给我一个一个当面数清白。我要一
个一个检验是不是假货。而今假货比真货还多!”白孝文殷勤小心地解开一摞摞银
元的封皮纸,在两只手掌里码数着,银元互相碰撞的声音清亮纯真。白孝文说:“
姑父,没错儿,整五百数儿。”朱先生盯着孝文说:“你们那位岳书记是个傻瓜不
是?”白孝文笑说:“岳书记精明得很。姑父你在说笑话?”朱先生说:“他掏这
么大价钱买我一纸空文,不觉得蚀本?”孝文说:“岳书记很看重姑父的声望。”
朱先生又摇头了:“我要是真有声望,那他出的这价码又太小了!五百块现洋能买
下我这个大先生的大声望吗?”白孝文连忙说:“我也觉其太少。我回去再给岳书
记说说。”朱先生突然歪过头:“其实我连一个麻钱也不值。岳书记的买卖烂包了。
”白孝文说:“姑父尽说笑话。你把声明底稿给我吧,岳书记对这事抓得很紧。”
朱先生仰起脖子淡淡地说:“我还没写哩!”白孝文说:“姑父,你说个确切时间,
啥时候能写成?我再来取。”朱先生说:“你来时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