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成这样?”季天成还有闲心开她玩笑。
颜舒歪倒在他怀里,扯扯嘴皮,说:“喝多了,你打电话来那会儿几个王八蛋正在灌我酒。”
季天成把她扶到休息椅上靠着,走到走廊尽头处接了一杯热水过来,扶着她喝了些,颜舒终于觉得胃里好受了些。
“敢灌我闺女?小王八蛋,等老子得空了排着队一个个收拾。”季天成恶狠狠的放着狠话,脸上表情却是笑着的。
颜舒嗤笑一声,复又靠近他怀里,脸埋进他胸膛,不一会儿季天成就感觉到了胸前的湿润。
“老季,你说我妈,她会不会死啊?”颜舒说完,感觉到季天成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
季天成摸着她的头,宽大手掌一如既往的厚实温暖。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而说:“人这一辈子,从生出来,就是奔着死去的。”
颜舒吸吸鼻子,声音不无嘲讽的凉笑道:“哦?原来人人都是向死而生,这词的意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廉价了?”
“向死还是向生,你妈妈这辈子走到现在,其实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季天成把她拉起来,粗糙拇指轻柔的拭掉她脸上的泪。
因为日夜不眠,他双眼布满红血丝,声音沙哑,脸色发黄,看起来甚至比颜舒还要憔悴:“她这辈子有你,有我,我相信她心里已经满足了。所以小舒,打起精神来,你知道你妈这一辈子,最爱的、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颜舒看着他状似坚定的眼神,不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来说服他自己接受这个现实。这一刻她觉得非常难过,因为这世上除了季天成自己,没人比颜舒清楚他有多爱母亲。
这么爱的人,要怎么接受她的突然离去?
季天成:“走吧,收拾收拾,你妈妈再过一会儿就醒了,精神点,去看看她。”
颜舒:“好。”
一个人如果够幸运活到八十岁,那么满打满算下来他的生命大概有接近三万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除去睡觉的八小时,一个人一天只剩十六个小时是可以拥有真正有感知的生命。而这其中还不包括吃饭、工作的时间。
说出这段话的人活得可真细致。颜舒想。
她转过头去看窗外浓重夜色下张牙舞爪的那些枯枝。
冬天到底还是如约而至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渺小的人类都无法躲开,例如四季变换,例如日升月落,例如爱情,例如死亡。
母亲的双|乳已经被切除,她闭着眼,脸颊两侧深深的凹陷,头发稀疏,面色苍白,安静平躺在病床上,周遭空气仿佛凝滞。
曾经美丽优雅的母亲几乎是一夜老去。
这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病症,并不是祈祷和自我安慰就能解救的。
颜舒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真实的意识到母亲很有可能就要离自己远去了,她甚至一个月前回家看她都还是健康人的模样。
一年多前,父亲的陡然离世仿佛还只是昨天发生的事。
她年少时叛逆不听话,跟母亲关系处的很僵,是父亲的离世给她敲响了警钟。
然而想要缓和一段久经僵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有的时候两个人越亲近,越相像,彼此就越不容易卸下自尊先认输,先服软。
颜舒尚在努力想办法想要修复和母亲的关系,想要重新亲近她,想要让她开心,好好孝顺她,但老天却不由分说的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力道之重,声音之响,扇的她久久也回不了神。
颜筠在半夜醒来,看到她,抬了抬手。
颜舒立刻走到她身边去,握住她的手,眼泪根本无法控制。
颜筠无力的挑动嘴角,扯出个寡淡笑容,声音细若游丝的说:“多大点事,哭什么,不是说要毕业了?解放了还不开心啊?”
颜舒扯出个难看的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又继续道:“我这病你别担心,我跟你季叔都商量好了,能治就治,不能治也就听天由命了。”
“妈妈这辈子,够了。”
颜舒震惊的睁大眼,完全无法忍受这种告别式的话语,默不作声的眼泪大颗大颗成串往下掉。
颜筠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眼睛通红,看着女儿哭心跟被车碾了似的难受。
季天成走到病床的另一边,低下身紧握住她手,柔声安慰道:“舒儿还小,心里看你看得重,你让她哭一会儿,她心里不好受。”
又凑近了挨着她耳边道:“你要是难受,也挨着我哭一会儿,喏,肩膀借给你,要不要?”
颜筠被他那副颇为滑稽的表情逗得反哭为笑,嗔怒的瞪了他一眼,季天成却笑的开心,跟吃了蜜似得。
颜舒看的怔怔,心跳却一下下慢下来,到最后,仿佛是停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