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正午时分大伙儿都去房里用午膳,青羽独自去井边取水,打算洗净手上的纸浆。
井台边有一个女子,正吃力地从井里拎水出来。青羽快步上前,接过井绳,“我来帮你。”
水拎上井台,那个女子抬起头感激道:“谢谢这位姑娘。”
青羽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不觉一呆。她一直以为舒窈很美,采蘩更是绝色,然而在这位女子的面前,却是生生差了一截。
眉眼鼻唇其实并不算十分精雕玉琢,却胜在柔美旖旎,青羽歪着脑袋想不出合适的比喻。忽而风过,满院如雪的宣纸无声飘荡,坚洁如玉,细薄光润。青羽顿时了然,岂不正如这满庭的芳华?
那女子见她久久不语,也不恼,微笑着问道:“姑娘声音听着陌生,可是新来的?”
青羽急忙点头,那女子却恍若不见,面带笑意望着自己,仿佛仍然在等着她的回答。
青羽忽然地心惊,细看之下,她一双妙目如星般璀璨,却是直直穿透了自己,并无定处。
听不到青羽的应答,那女子莞尔一笑,“姑娘莫要见怪,云栖很早以前就看不见了。”
青羽这才醒过神来,忙忙上前握着她的手,“云栖姑娘真是抱歉,我并不知情,还望姑娘原谅。”
云栖微笑,“有什么可怪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青羽,我住在书院里头,小时候来这里玩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来过。”
“昨日就听说坊里来了位神仙般的妹妹,原来就是你。若不嫌弃,可愿唤我一声姐姐?”云栖眼含微笑。
“姐姐?”青羽喃喃自语,自小便是在四位师父师叔身边长大,周围亲近的女伴就那么几个,也不常常见面,从没有过姐姐这般亲昵称呼,听起来就温暖而美好。眼前的女子温润如水,让她觉得心中忽然充盈了满满的情绪。
云栖反手握住青羽的双手,“怎么样?青羽妹妹?”
青羽听她唤自己妹妹,眼眶热热的,一把搂住云栖,连声唤道:“姐姐!姐姐!”云栖被她晃得几乎站不稳脚。
“住手!”青羽身后一身怒喝,把她吓了一跳。松手转身一看,却是文澄心,眉眼间怒火滔滔。这人原本就不怒而威,如此更加可怖。
“文管事误会,我与云栖姐姐相谈甚欢,并无恶意。”青羽急忙解释。
“井台湿滑,她怎经得起你如此摇晃!”青羽觉得他眼中怒火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澄心……”云栖轻声唤道。
云栖的声音并不高,青羽却见那文澄心脸上滔天的怒火,居然瞬间消融,只痴痴地望着云栖,语调急降,温言道:“你没事吧?”
“哪有什么事?青羽妹妹古道热肠玲珑可爱,我喜欢的很,刚认作我的妹妹。”云栖面上神情娇俏,一双妙目不失丝毫光彩。
“只要云栖觉得好,那便是好的。”文澄心出气都很小心,仿佛一阵风就把她吹走了。
青羽目瞪口呆,一个人的变化能这么快,仿佛还在叶采蘩之上。
云栖轻轻拍拍青羽的手背,“别发愣了,去用午膳吧。”
青羽觉得面前俩人都能看入人心,甚是厉害,继而想到从此有个温柔漂亮的姐姐,又欢欣不已,牵着云栖的手便往屋内走去。
二人自午膳到下午的活计形影不离,直到书院侍者来接青羽,话就不曾停过。若不是侍者阻止,青羽打算当晚就住在纸坊,与云栖同榻而眠。
回书院的路上,再一次远远看见长亭,身边侍者又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长亭见她今日神情雀跃,哪有半分疲倦的样子,刚要出声询问,她已叽叽喳喳说开来。
“今天太高兴了,我有个姐姐了!”青羽的长发有些凌乱,几缕黏在光洁的前额,面颊上粉润清透,仿佛晨曦间最柔美的那道颜色。
他瞅着那颜色,想着手边刚收的杭州雀舌,只怕亦染不出这极美的胭脂色。微笑道:“让我猜猜,可是云栖?”
青羽顿时泄气,“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懂得识心之术,好生没趣。”
他不由愣住,识得你心却非自己祈望,却要佯装不知,仍然心存期盼。这般无望却不忍放弃,那么多的岁月惶惶而过,是否不如不知。
青羽见他忽然默然不语,眼里分明的伤痛,愣了一愣,“怎么?可有什么不好?”
长亭压住翻腾的心绪,“没什么不好,云栖是位很好的姑娘。虽然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却是少有的聪慧与渊博。”
青羽听着有些别扭,“看来云栖果然是惹人喜爱,那文管事见了她,话也不会说了。原来,山主也是很赏识她”
长亭一愣,体味一番不觉心头一喜,笑意满满,“有何不妥?”
青羽仍然抖不开没来由的一些莫名情绪,目光飘开了去,远远落在路的尽头,“也没什么不妥,我姐姐自然是最好的,自然人人见了都喜欢。”
他的笑意更甚,伸手将她的手握住。青羽一惊,绯色迅速地爬上面容直抵额角,低垂着脑袋,不再敢看他。
“今日可是晾纸了?”他温言道,“纸浆虽无甚毒性,浸久了,也很伤手。”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透明胶状的药膏,细细抹在她的手上。
青羽只觉得他温暖的指尖所过之处,原该是清凉舒适,却反倒**辣地烧起来,心中不觉狂跳。
许久他才松开她的手,两人比肩而行,山中暮色沉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