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翼珪定了定神,勉强道:“有劳常侍大人。”待人走远,他猛一抬头,竟是惊出了一额冷汗——怎么可能?!这些天他虽不在凤凰殿,但慕容冲身边伺候的太监早有线报告知——慕容永等人屡次请求进宫面圣皆被驳回,摆明了厌弃慕容永一派结党,而慕容冲既深忌慕容永擅权,亦一路追查,扣留了管军需的大小官员,甚至命宫中的虎贲营戒备,全然是准备下手的意思,怎到最后竟这样一笔带过就算?!甚至放弃早就属意的杨定选择了慕容恒为帅!莫不是……对这事起了疑心?他拧眉扶额,心中翻江倒海:不,他自己人微言轻又自诩淬毒一事做的机密,从未留下什么把柄,早早地抽身而出置身事外,穆崇后来虽被叫去问了几回话,对答亦都是早想好的,慕容冲怎么也不可能忽然识破——
什翼珪跌坐床沿,反复推敲却愈加不解,只是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百般筹谋竟莫名地化为虚无,还白白把穆崇拱手让出,白给别人当枪使去,怎不叫他郁闷?到末了只能恨恨地一拍床榻:
慕容冲事先连在贴身伺候的奴才面前都没透出一点风声来,真真是青云泥淖,天心难测!
苻坚发不束冠,随意编成数缕披散肩后,松垮垮地一身寻常武袍套着,大踏步向杨定中帐走去。一路上兵士执戟握枪,往来巡查,却都对他出入熟视无睹一般——盖因杨定治军甚严,但对这“奉旨客居”此处之人的身份又从来讳莫如深,如今苻坚又刻意一反常态,胡子拉杂不修边幅,打扮地如一个仗剑江湖落魄不羁的游侠儿,威远营中寻常燕兵便是亲眼见了无数回,又如何得知眼前此人便是曾令燕军上下咬牙切齿的前秦苻天王?
掀帐入内,果见杨定正在练拳——他虽长于枪戟之内的长兵器,但对短兵相接时的内功却却从不敢忘。苻坚暗想,若真在校场上实打实地只拼横练功夫、本源内力,他只怕还真不及杨定。但见杨定一路挥拳回势,尽皆虎虎生风,想来肩伤处理及时,已无大碍了。心里略松了一松,嘴里却不赞成地道:“他既然放了你的假让你好生养伤,你何必这么勤勉?须知欲速则不达,肩伤对我等武将来说,没彻底痊愈堪称后患无穷。”
杨定收势起身,对苻坚抱拳行礼后才道:“是,我会留力。但武之一道,不可废,亦不可断。万一皇上即刻要起用我带兵北征,亦可早有准备。
苻坚笑着摇了摇头,负过双手,漫不经心似地道:“那倒不必急于一时了。今日大朝公布的大将人选,不会是你。”
杨定有些愕然。这些天慕容冲大费周章地准备这么多事,又是比武又是查案,难道不为此事?
苻坚看了他一眼:“杨定,无论你伤前伤后,他都从未真地要你登坛挂帅,除非,他不想做这鲜卑慕容的皇帝了。”
还有一点他没明说,杨定性子光风霁月,有难得的大将之风,如今五胡乱华,踏马中原,从来都是猛将易得,一忠难求。他若欲复国,少不得此人为左膀右臂,这些日子来的推心置腹百般结交亦是为此。将来往姑臧召集陇西旧部他定要带杨定随行,又怎能让他在此刻离了他,去为那西贝货沙场卖命?
“谁说的?”帐外一声轻笑,任臻掀帘进来,“刚收到线报,东边儿出事了。我那好叔叔让他儿子慕容宝带兵逼近潼关,说是说借道而已,谁信呢?杨定,你替朕去东线,压一压场子吧。”
此言一出,二人皆惊,杨定回过神来,忙起身见驾,任臻随意一摆手免了,“刚下朝就溜过来,别再摆虚礼,烦着呢。高高在上惯了,多被人三跪九叩几次,怕也得变成自以为是的大榆木脑袋了。”
“大榆木脑袋”轻咳一声,吃一堑长一智,不与他磨嘴皮,转头对杨定一点头道:“我来看看你的伤,这便走了。”任臻挑眉道:“吕光遣使复信了,你也不听?”
苻坚停住脚步,却不甚相信他的一贯人品。任臻则自动屏蔽他怀疑的目光:“吕光愿出兵与我大燕合攻姚秦,交换条件是礼送旧主苻坚西归——苻天王,看来你虽墙倒众人推,到底旧部中难得还有一二个良心未泯的嘛。”
杨定扶额:若说刚救回苻坚之时,任臻还装上几分一笑泯恩仇的模样,近来可是全然做自己了,唇枪舌战,不把苻坚刺激到爆青筋绝不罢手。苻坚却知眼前此人并非那个慕容冲,便浑不在意,淡淡地道:“皇上真愿一诺千金,送我去凉州?”
“当然呀。”任臻做大吃一惊状,“你的吕大将军倒是用心的很——他说是说派其子吕纂‘亲奉天王仪仗跪迎还朝’,却陈兵于陇山东麓的大震关止步不前,让我们派兵护送你直到凉都姑臧城,双方密议缔约后,才肯出兵沿陇山北折萧关与我慕容氏大军会师夹攻姚秦——所以,时间宝贵的很,我扣着你人做什么?白费口粮么?”
其实在场三人一听都明白了,吕光这是起了争利狐疑心,合兵之前定要先见到苻坚,且双方细谈好了战利归属城池瓜分才肯出兵,也是在观望姚秦西燕大战,谁占先机——标准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算盘打地有够响。若是不见毫发无损的苻坚,得,还合攻萧关呢,没调头杀来长安就不错了——且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么:是慕容冲不守信用言而无信,他们是为故主尽忠,怎么打都有理,那才叫师出有名。
苻坚沉吟道:“若我得归陇西,从前允诺依旧有效,姚苌慕容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