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宣托着下巴,眼睛从上转到下再从下转到上,瞅着眼前才及他腰的小清明,再瞅瞅自个不沾阳春水的修长十指,最后瞥了眼桌上每日好吃好喝供着的吃食。这阵法极其逼真,每日不吃不喝会饿得难受,可他所有心思都放在给自己多戳几个心窍,从未为谋生苦过,有那么一小瞬,很想抛弃兄弟的筏子,六亲不认一回。
可清明不许他继续骗吃骗喝,拽着自家“兄长”强行下山。
猎户儿子十八里相送,师宣恋恋不舍回首,看得小清明眉峰直皱。
顺天山而下的道旁有一个茶寮,高柱上的店招书写着古老文字,被风吹没了形状。
两人坐进简陋的茶棚。
诺大桌面只孤零零放置两杯茶,属于师宣那杯空了底,却连添茶的人都没有,一上午过去,因为价钱低廉又免费续杯,他以水饱腹一连续了十数杯,从伙计到掌柜都绕道走,就差没来赶人。
师宣戴着草帽掩住招人的脸,望着来往人群,悠然叹道,“如今你我在阵中法力被禁锢,一个幼童一个弱男子又没什么谋生本事,为何非要早早出来喝这西北风受这般苦?”
弱男子……
小清明抬抬眉眼,无喜无悲,“若人自归命,自力自依止,是人则能契,归依真实义。”
师宣瞥了他眼,“你这人怎么总这般扫兴?”
小清明轻捻佛珠,句句道来,“众生有四业四秽,一者杀生,二者不予取,三者邪淫,其四妄言者。”
师宣郁闷,“你就不能说得言简意赅些?”
小清明静默片刻,“……我去化缘。”
环视周围人群,隔壁客人刚走,师宣顺手摸走茶壶,悠然给自己斟了杯,轻抿了口茶水,仿佛置身事外般道,“这么丢人的事,你自去即可。不过……”师宣轻挑眉梢,理所当然般道,“若不是为你,我也不会跟着下山吃苦,你若讨到银钱食物,必要分我一半才好。”
小清明哑然,“世间处处是因果,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再者先舍后得,自度有缘人,本是功德,何言外物?”
“秃头,难不成你幼时就这般巧言令色?一件小事能说出百般理由,还句句语意双关,讨个钱跟施恩于人般自以为是,真真狡猾!我说,若不是没钱吃饭,难不成你还会有时间处处想着去‘广结因缘’?”
小清明唇瓣微动,师宣直接捂住他的嘴,不给机会争辩,“有功夫浪费口舌,不若多想想怎么挣钱饱腹,少爷我都快饿死了!”
小清明无奈,闷声道,“……先把手拿开。”
师宣取回手掌托着两半脸,垂眸盯着桌上可怜巴巴的两杯茶,草帽倾斜,错落阴影盖住眉眼,只见少年唇形扁成委屈的弧度,幽幽叹了声凄凉,似假还真。小清明明白这垂头丧气样多半是装出的假象,仍忍不住叹息出声。
“……我去化缘。”
小清明从座位上跳下,由于个头偏矮,微微趔趄一下,让这自食其力显得有些可笑。
小清明穿着改过的小号僧袍,挨个询问来往行人。不论面对何人,皆双手合十,先轻轻颔首,后言,“相识即是有缘,还望施主舍个银钱。”
茶棚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且这时佛国未立,许多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把小清明当成捣乱的小孩轰来赶去,有些觉得出门被索要钱财很是晦气,破口大骂——小清明现在遇到的就是这种:
接近两米高的壮汉推搡着小清明的小身板,呲着满口黄牙,粗言秽语并着唾沫星子喷溅。有心善的妇人解围,都被胡搅蛮缠的男人喷了回去,小清明静静站在那任人推骂,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脸,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亦不多做争辩,比起劝架者反而更像局外人。
师宣原打算先看他笑话,支着头赏戏。
粗鄙壮汉越被谴责越生气,瞅见罪魁祸首一副事不关己样,怒火中烧,拎起茶壶就要砸下——
师宣顿时被触到逆鳞,抄起旁桌一杯烫茶掷去,疼得壮汉哇哇直叫,恨不得把头皮撕掉,茶杯碎片刮出满头满脸鲜血,颇为惨烈。师宣趁机拽起微愣的小清明夺路而逃,转身时没忘在大汉身上又狠踹一脚,拖慢大汉。
陌生建筑逐一从眼前飞掠。
清新空气化作清风吹乱两人的发和衣服。
脚下尘土飞扬漫到眼前,两人交握的掌心黏腻,不经意交错又偏离的视线更让小清明不自在,有一瞬莫名的触动。两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粗重的喘息在奔跑中交织、重叠,仿佛人群与喧闹被尽数抛远,唯剩彼此。
离得有些远了,师宣停下脚步,不知是不是跑得太快,他瞥见小清明脸颊微红。
小清明挣脱师宣,目光偏移了片刻,低念几句经文又恢复自若。
师宣大步走向摊贩,买了荤素两个大包子,带着小清明走到僻静处摘掉草帽席地而坐,取出油纸包递出一个。
小清明没有急着接,反而先问,“钱从哪来?”
师宣从腰间勾出一个陌生钱袋,夹在两指间打转,眸光芳华熠熠,“这叫拈花指,手法极快超越常人视觉,仿若隔空取物。”
小清明目光滑过布袋,明了是那骂人壮汉的,望向师宣眼角眉梢的狡黠,与温顺垂落眼角的丰茂眼睫,似在等他表态。青年盯着他,睫毛微微抬起又轻轻落下,像根小刷子,把蛊惑扇动到清明心底。
小清明抿紧唇线,接过冒热气的素包子。
师宣裹着油纸闻着肉香,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