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带着那少年连同随行的大大小小太监宫女,华车御驾,以及日常用度,瓜果点心,冰块美酒,浩浩荡荡就向襄竹别院进发了。
早就听说别院近几年来建的极是铺张,原本栽的几百亩竹子,几年来不仅长得繁茂遮天,连同每年新栽的新品种,也越发讨人欢喜。襄王不是一个贪图安逸享乐的君主,当年征讨燕国,长途跋涉加上连番苦战,遇上后方粮草不足的时候,草根树叶也是吃过几次的。于是当初为了避暑而建的襄竹别院虽说已经建了几年,可他因为操劳国事抽不开身,真正劳师动众大老远跑来图清闲的时候是不多的。
而这次难得摆了御驾招摇着跑出宫,一方面近日襄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外敌见燕国吃了苦头不敢轻举妄动,举国上下一片祥和,实在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事,另一方面,朝堂上那些个闲着没事又不想天天上朝摆样子凑人头的儒臣学士,一个个磨墨润笔摆上架势,就开始对那个自燕国带回来的来历不明的少年口诛笔伐,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在御殿上以死明志了。
本来撞死个把人事小,更何况那人还是拦都拦不住自己要撞的。可是他到底还是个明君,五岁时先帝驾崩,这二十年来,整个家国天下,都存乎他一念之间。若是他弱,外戚干政,朝臣结党倾轧,整个襄国,或许早就毁了。
于是当年那些苦口婆心一句句教他为人处世的臣子,到底是不能说逼死就逼死的,果真如此,等他百年之后,青史留名的不是他这个劳心劳力的皇帝,倒是那个当年死谏忠心不二的臣子了,这叫他怎么忍受得了。
也罢,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听说襄竹别院近年来为了满足避暑纳凉的需要,好像还特地引了附近的泉水,硬生生造出一个巧夺天工的冷月渠,甘凉的泉水源源不断流进流出,在这酷热难耐的盛夏,若是有幸泡上一天,倒是别有一番好滋味了。
至少襄王去的时候,还是这样想的。
那天天气是极热的,为了消暑,一路上皇上的御辇里不断有融化的冰块撤出来,再有专人捧了添满沿途护送来的新鲜冰块的白玉盘恭敬地递进去。
一出一进,每个宫人脸上,都不自觉的染上了几抹红晕。
御辇里坐着的两个人,除了皇上,另一个自然不言而喻。只是那两人与其说是坐着,倒不如是仰躺着更合适。
当年那少年入宫时曾猝不及防的遭逢惠妃那一次□,命是救回来了,可本就大病初愈孱弱身子经了一场寒冰水的浸泡,更是带上了一些病人的苍白,越发显得肤白如雪,触手即化。
于是经此一变,皇上对他更是爱护有加,还专门下了圣旨,说是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靠近那少年百步之内。而这旨意究竟是不许旁人使计害了他,还是纯属皇上一人私心不想让旁人有幸见着他,初闻那道圣旨的众人自是不得而知了。
而自古各人从出生就都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在皇帝乃至朝堂百官巨商富贾看来,伺候主子的下人,那都不是拿来当人看的,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使唤的工具,或者一种财富多少的象征。因此见过那少年的人,除了皇上以外,也就只剩下宫里几个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了。
那时人人都只道他祸国误君,不明白一向英明天纵的君王怎会为了一个区区敌国俘虏费神费心,虽说那少年因为一场高烧一时失了记忆,可是一旦有一天醒转过来,亡国灭家的大仇,可不是说一笔勾销就能勾销得了的。眼见着皇上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把那少年留在身边,众人保家卫国清君侧的口号喊出来,自是一个比一个响亮,一个比一个忠义无双。
然而,他们没有见过那少年,只是道听途说或是凭借几张宫人粗手粗脚的画像,又怎么能留住他的一分华彩,又怎么能懂得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的一分用心呢?
襄王恍不可察的笑了笑,眼见着身边的少年因为受不了冰块的寒气略略缩了缩身子。于是大手一伸,那副弱得像是无骨的柔软身子就顺势倒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