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推开了他,自己站直了身子,半晌才横了他一眼,道:“了不起么?殊不知我第一次见你也是有成见的。”
“啊?”福康安头回傻眼儿看他。和珅扯扯嘴角:“你去年腊月在安定门外当那么多人的面儿鞭笞顺天府的人,几句话堵的郭太尊说不出话来——我那时就在想,哪来的仗势欺人的公子哥儿!”
福康安想起来了,却没想到当时和珅也在场,只得一笑,和珅又道:“我若是有你的身份,还不比你能干的多——这身份权势是好东西,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端看你怎么利用——卫青霍去病若不是靠着卫子夫,能轻易登坛拜将,横扫千军功彪千古的?”
福康安知道和珅心底已经原谅他了,这回是真地高兴,情不自禁地握了和珅的手:“以你的天分悟性,即便没身份权势,也一定能出人投地!”
和珅被他的话逗笑了,摇头道:“那也是不知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如今连咸安宫都——”
“不是什么时候,就是现在!”福康安双眼炯炯有神地盯住他,“文不成武成——我们打金川去!怕打不出顶带花翎!”
他这番话突如其来,石破天惊,和珅诧异地看着他:“打金川?”当年同袁枚说的话如一道闪电劈进了脑海里——他怎么没想到呢?——我和珅并非就想故纸堆中求腾达功名,若有机会能雕弓天狼驰骋沙场,就是马革裹尸亦不敢辞——和珅顿时被激地眼前一亮!
“对!打金川!”福康安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炽芒,点头道,“今日里收到四川总督阿尔泰的折子,大金川土司索若木反了——皇上要用兵川藏是板上钉钉的事!”
大小金川位于四川与西藏交接处的大渡河上游,四周万山丛矗,水流湍急,且深寒多雨雪,是以人口不过三万之众,然自乾隆十四年一征大小金川以来,这块平而复反,民风彪悍的弹丸之地就成为大清帝国的心腹之患。当年朝廷先后派了纳亲傅恒两个军机大臣张广嗣岳钟麒两个大将军才逼着那时的金川土司萨罗奔向天朝请降,但最终也并没能拿下金川克尽全工,为着笼络人心,甚至得放萨罗奔一条生路,教他回去,仍做大金川的土司,就此埋下无穷隐患。如今这大金川土司索若木是萨罗奔的侄子,早有勃勃野心,以和亲笼络了小金川土司僧格桑后,四处滋事于乾隆三十一年就一统大小金川全境,川督阿尔泰依旧采取“绥靖”政策,要“以番制番”想利用大小金川的矛盾内部分化索若木的势力,不料反勾引地索若木屡战屡胜,竟越发骄横地叫板天朝,清廷于是命大学士温福率军四万征讨金川。乾隆三十五年冬,温福由汶川出西路,桂林由打箭炉出南路,夹攻大小金川,而南路副将薛琮,恃勇轻进,入黑龙沟,被番兵围住,血战三夜亦不得脱,薛琮向桂林处求救,桂林拥兵观望,逗留不进,以至薛琮战死,全军陷没,桂林还隐匿不报,旋由温福奏闻,乾隆赐桂林自尽,授阿桂为参赞大臣前往代职,并拟再增兵一万随同前往。
和珅将廷寄合了,递还福康安:“你如今已经是镶黄旗副都统了,还一心想去打金川?”
“本来去年就该去的——是你说温福桂林统统都不是将才,带兵打仗那是狗屁不通,跟他们出兵放马的只有吃亏的份,所以我听你的,先不去随军——”福康安如今在和珅面前是随便至极,什么脏话都敢放出来的,“再说你都决定去了,我还能扔你一个去千里从军打金川?”
和珅一笑即收,神色里透出一股子精明算计:“那当然,我要求功名又不是真要卖命,温福——那是书生中堂一个,只知道因循苟且地拖延守旧;桂林——那更是没用,疾贤妒能胆小无谋,俨然一个张士贵。靠他们打金川,悬着呢!这次是跟着桂中堂出兵放马,怎么着也比那俩人靠谱——而且打了这么一年的工夫,金川兵再骁勇也该打疲了,咱再压兵略阵,收全功那是迟早的事儿!”
福康安笑着捏他的脸:“我才一句话呢,你就噼里啪啦地爆出这么多考虑!不过依我看,这金川到没那么容易打下来——虽说我阿玛当年一平金川的时候带回了金川地图,可那地方丛林险峻,群山万壑,崎岖盘折,非当地土人不足以熟悉环境,咱们是疲师远征番兵是据险固守,皇上‘誓灭金川’的心又急——这战,难打。”
两人正商议着,就听个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来:“又趁我不注意商量上了啊?”和珅抬眼,就见福长安提袍进屋,一年多的工夫出落的倒是越发俊俏了,美服华带,翩翩公子。他进来自己坐下斟了一杯茶放至唇边,半笑不笑地看着二人,打趣道:“你们俩之前不是互相看对方都不带劲儿么?怎么这点时间倒好的如胶似漆了——我这三哥平常里见人都用鼻孔说话的,何曾见他如此和顺?”
“狗嘴里涂不出象牙来!”福康安装着板起脸,劈手夺了他的茶杯,“阿玛就快回来了,看你还这么轻松!”福长安大笑着摆手:“我不怕,我想好了——和你们一起去打金川——看阿玛还骂不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