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知道,其他人跟自己一样,也在害怕。除了马匹从鼻子里喷气的声音和马蹄子刨土的声音外,就没别的声音了。
只不过,杨飞比他们更怕一些,因为他被领头的安排站在最前面。站在最前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用尸体给后面的人开路,意味着会死得比其他人更惨更惨。能活下来的机会,很少很少。
安静得让人绷得死紧的空气,有了一挺响的抽泣声。其实也不没多响,只是因为太安静了,所以听得清楚。可是不管是哭也好,笑也好,没有人会去责备他。甚至会感谢,至少让这个地方有了一点"人的声音"。其他人,像受了感染一样,也有一些小声地哭泣出来,空气不像刚刚那么紧绷,那么吓人了。
杨飞转过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旁的赵平已经哭出来了。脸上全是鼻涕,全是泪的。那样子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杨飞知道,那是吓出来的,虽然自己也怕,但还是嘴硬地对赵平说:"你不是跟我说过要让其他人知道,你也是有本事的主吗?当时不是说得不是挺得意的吗?怎么上了战场就哭成这摸样了,你丢不丢人啊。"
赵平拿那衣袖子往脸上一抹,红着眼睛说:"我就是胆小,我就丢人了,怎么着?都快死了,还不让哭一下啊!"
"死什么死,等一下闭上眼睛,拿着长戟往前冲,死不了的。"说着话的时候,杨飞都想笑话自己。
赵平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杨飞,我真的不想死......"
"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杨飞是在安慰赵平,也在安慰自己。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杨飞,今儿个,我怕我也是捡不回这条命了。我心里头一直有些话想找个人说说,你就帮个忙,听了吧。"赵平红着眼睛说。
杨飞点点头,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杨飞,其实我没骗你们,我以前确实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不过我很多事都给瞒了,没说,今儿个,我全招出来。就当我这辈子说的最后一次实话,其实我就一大爷养的龟孙子,整一个不是人。说是十五岁那年出来闯荡,其实也就是跟着一帮子猪朋狗友整天上妓院,上赌坊,到处惹是生非。那时候,还有点家产给我挥霍,可是没几年,就都给我败光了,我爹也活活被我给气死了。我娘也因为这样,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打战了,闹瘟疫了,整个镇的人,逃的逃,死的死。我娘身体本来就有病,也在那场瘟疫里头死了。其实也就是被我害死的。后来我连她的尸体都没敢埋,就跑了出来,然后到了这混日子。我就是婊子养的,连人都不是。"赵平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也跟着一个劲往下掉,"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头,总想着哪一会把自己的给憋死,现在说出来,也痛快多了。等一下,要是死了,那也是报应。"
杨飞听完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最后想了很久,想得眼睛都红了,才说了句:"我也挺对不住我爹的,只要我有命回去,我会好好伺候他一辈子。"
"我有预感,我这次肯定是没命了。其实我还有个儿子,叫赵安。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有三岁了。是我几年前跟一个妓女生下的。那女人把刚生下来的儿子抱到我家,拿了些银子后,就走了。后来那孩子被我爹差人送走了,送哪了我也不知道,大概给弄死了吧......连个可以送终的人都没了。"
"说什么呢,战还没打呢,谁说就会死的......"杨飞说这句的时候,在想"我死了,谁给杨瘸子送终去?"后来,又想想,不是还有那个女的吗,到时候生多少都有了。
眼睛都红了一大圈。真的后悔了,想他了,想回家了。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在他身边陪着就好,就算他娶妻生子也算了,只要在他身边看着就好,只要这样就好。
杨飞用手拽紧胸口上用红绳绑着的黄符,心里不停地念着要活着,要活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暴吼了一声"杀!",然后杨飞本能地举直了长戟,大叫着,迈开脚,像箭一样冲了出去。所有人都在奔跑着,溅起的泥泞在这时候也没人会去在乎一下。嘴里都在大声地吼着,那声音有如山崩地裂。
有些人,则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大叫着,冲了出去。
杨飞那时候脑子里全糊了,只想着杨六,只想着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至少要再见到他一面,让自己好安了心。
嘴里不停地大叫着杨六的名字,叫得喉咙都哑了,到了匈奴的跟前,也还在叫着。
兵器互相击打的声音,某种东西刺了骨,穿了肉的声音,还有那不停的哀号声。断了的手脚连着鲜肉,这边一个头,那边半个身子,都在杨飞眼前晃着,除了血以外还是血。
时不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就砸在了杨飞怀里。空气里全都是腐烂的泥味,这时候还混着浓浓的血味,难闻到了让人想作呕的地步。一阵阵昏眩。
杨飞不知道刺中了多少个匈奴,左手已经被深深地砍了两刀,流了一地血。但在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有知觉。只知道死死地握住自己的兵器,就算手断了,也不能放开。
后来,杨飞看见了赵平。看见赵平的时候,他的头正飞了出去,滚了一地黑泥,在自己脚边停了下来,脸朝上。那个没了头的身子没有立刻倒下去,直直地耸在那。喷出来的血有一些溅到了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