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今他们在竹山县时,曾与嘉祐帝,也就是当时的废庶人贺泰有过不少接触,知道今上不是一位雷厉风行,做事果决的主儿,这样一位帝王,在太平盛世可以当个守成之君,但问题是,先帝留给他的,并不是一个人人称颂的盛世,而是危机四伏的天下大势,其中哪一个危机处理不好,都有可能发生接二连三的效应。
周翊就曾私下跟谭今谈到这个问题,当时把谭今吓得脸色大变,恨不得立马把他的嘴缝上,反倒找来周翊的鄙视:“瞧您吓得这样,这不是只有咱们俩吗,若有外人在,我也不至于随口乱说!”
谭今教训他:“你还想上哪儿去说?这种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而且情况未必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周翊不同意:“怎么不严重了?先帝在时,陇西就变成了大凉国,还姓了萧,这就是分疆裂土了,说得不好听些,先帝这是丢了祖宗打下的江山,难怪我听说先帝驾崩之后,周相那帮人一开始还不肯给先帝上太宗庙号。而且我不信以安王和兴王他们的睿智,会察觉不到,萧豫如今尾大不掉,若不早日铲除,一口肯定会变成心腹大患!”
谭今没好气:“你说得轻巧,怎么铲除?!朝廷要钱没钱,偌大一个东、突厥还在那儿呢,回头打了萧豫,朝廷把底子都掏空了,伏念立马会过来捡便宜,你信不信?而且你别忘了,帮着高祖皇帝得天下的那些老臣,可有好一些还活着呢,像萧豫,还有之前造反的乐弼,正是功劳与能耐养出了他们的野心,所以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乱。”
这番话出自谭今之口,诉之周翊之耳,除了他们俩,谁也不知道。
但他们二人历任地方,尚能有如此感受,如贺融贺湛等,窥见的更不止帝国一角。
回到眼下,谭今想起那天夜里与周翊深谈的话,想要提醒贺湛,不可对东、突厥掉以轻心,又怕此话出口,过于唐突,他犹豫半晌,忽然看见贺湛一拍大腿。
“不对!”贺湛道,“伏念并不是真想联姻,他只是在试探?”
谭今与周翊对视一眼,后者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贺湛道:“真定公主曾与我们说起伏念的为人,说他性情狡诈多变,野心绝不止于一个东、突厥。三哥也说,伏念那样的人,可能不像历代突厥可汗那样,满足于入关抢掠一笔就走,一旦有机会,他必然会叩关与西进,将自己所能看见的疆域全部收入囊中。所以,这样的人,就算陛下真许配一个公主过去,他也不可能安分守己的,更有可能是想试探朝廷的态度。”
周翊顺着他的思路,沉吟道:“如果朝廷答应他的要求,他就会知道朝廷现在不想打仗,也没有能力打仗,想以联姻来求和。”
谭今一惊:“不错,看来伏念已经将东、突厥内部反对他的残余势力都一扫而空,转而盯上中原了。”
贺湛:“草原铁骑摩拳擦掌,打一仗在所难免,只不过现在张侯一死,让伏念觉得机会降临了……不行,我得立马上疏,劝谏陛下,让他不要答应伏念的要求,否则以后就麻烦了。”
谭今委婉道:“殿下,要不要去信安王,与他商量一下?”
贺湛摇头道:“不必,三哥若在,肯定也会这么做的。鸿渐。”
周翊拱手:“在。”
贺湛:“你让人去与我们在城内安插的细作联系,让他们在城内散布我们大军即将攻城的消息,我要尽早将黎栈那帮人给逼出来,否则我军每日都要消耗大量粮草,这么拖下去,朝廷那边该着急了。”
“是。”
……
接连几日的阴天终于在今日消失,一大早,阳光就将整片天色都照亮,连带天空都变得湛蓝如水。
贺融与桑林踩着阳光回到暌违数日的桑家寨,桑扎没在寨里,一位长老出来相迎,酒水与饭菜是早就备好了的,当地人吃饭喜欢放香料,菜肴与中原也大有不同,贺融起初还不大习惯,现在这么多天过来,反倒逐渐喜欢上。
抬起头左右看看,贺融奇怪道:“往常这个时候,桑云怕是早就出来了吧,怎么这会儿倒不见人?”
桑林扑哧一笑:“那丫头成日聒噪不休,没个安静,也只有殿下会惦记她了。”
他花了将近一个月,跟着贺融一道走遍附近十八个寨子,其中就包括最大的安家寨和林家寨,桑云跟他们跑了几天就没了新鲜感,先行打道回府,还缠着贺融要了几道食谱,准备回来大显身手,也不知如今到底鼓捣出什么结果了。
所谓南夷六部,其中并不是六个寨子,每个部落都有好几个寨子,像桑家寨,其实底下也有几个小寨子,寨民并不姓桑。
贺融这一趟出去,原本想要让县令增加县学名额给南夷人的法子,却在各个寨子碰了壁,只因这些寨子的人,多数不会讲汉话,更不要说进县学去读书了,恐怕让他们认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贺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还是过于乐观了,与那些几近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寨民比起来,如桑扎这些人,能读会写,已经算南夷人中十分了不得的了。
他不得不改变原本的主意,转而思索更为可行的方法。
正如他与贺湛所说的那样,对南夷的治理,并非一夕之功,而推进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碰见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贺融不希望自己拍脑袋想出来的法子,会在自己离开之后被废止,又或者让南夷人怨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