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扯了几句天气风物的话,镂冰氏果然状若无意般提起烟都入天榜的事情。
“什么天榜?”西宫吊影讶然相问,眼中波光澄澈,似惊讶似好奇,听对方大致解释了几句,又恍然道,“啊……可是那个叫鷇音子的人上月公开的那份排名?我倒也略有耳闻,唉,说来惭愧,烟都此前因魔佛临世遭了大难,北地一片萧条狼藉,自顾不暇,前不久又惊闻战云界凤座遇害,更如惊弓之鸟,哪里还有心思关注这些。这种论资排辈的榜单,多是有心人造出来博取眼球、兴风作浪,且看早已不问世事的一剑风徽竟也被拉进榜内,便知这‘天榜’纯属哗众取宠。你我均身负重任,大小事宜千头万绪……”
晨曦里,他风仪落落,容姿俊秀,眉宇间浓淡合宜地染上一层愁绪,拉着镂冰氏冰肌玉骨的手腕絮絮说起烟都的生存唯艰、自己如何忧心忡忡,真如知己倾诉一般,惹得镂冰氏也是一番感同身受,禁不住互倒苦水来。
二人说了许久,又转到两个时辰之后的会谈上。
“……为庆贺冰楼重开、冰王出关在即,烟都特备了薄礼,礼单在此,还请副楼主稍后与我一同过目,顺便可以再把宴席上的菜式重新检视一番。冰楼一族体质特殊,不耐荤腥大热的食物,又忌食香料,我虽着意交代了饮食上的做法,终归还是要你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烟都主事细致妥帖,镂冰氏无不应允。
如此耽搁了一阵才见到宗师,细细回禀了上午的行程安排。马不停蹄又陪着镂冰氏仔细检查了燕礼的琐碎细节。诸事毕,正待开席。
烟都、冰楼分列高台两侧。冰楼以皇女霜旒玥珂为首,依次落座仲王百里冰泓、儒门龙首和副楼主镂冰氏。冰楼三人都是熟面孔,古陵逝烟的目光自然落在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身上。
紫发挽云髻,衬起一张如玉容颜,芳华气度、暗转流年。眉眼深沉,而顾盼生辉,于犀利明睿之外,还透出三分凉薄。龙文隐隐,蕴玉藏珠,自是天精地气萦绕一身的毓秀人物。宝钗垂光,尽得fēng_liú,华扇摇凉,已证传说。
古陵逝烟阅人无数,慧眼如毒,瞬息间已知晓此人来龙去脉:儒门龙首惯看秋月春风,于生死之际、存亡之道,往来自由,率性而为,立场飘忽,亦正亦邪。反倒成为烟、冰两境相抗原本高下已判的局面中最大的变数。
不过,将来的事尚未可知,眼前烟都就有一个棘手的事情。
古陵逝烟越过西宫吊影看向下首空着的一个座位,不悦地低声问道:“这种场合,你带宫无后来做什么?白白授人以柄。”
铜漏因流波转,提醒着众人离原定的时间已过去了整整半个时辰,然而烟都方面尚有一人没到,还须枯等。
西宫吊影侧过身,低眉解释说:“这次晤谈格外隆重,吊影原想着让丹宫一并列席,以显烟都的重视。师弟来迟,是我事先有失提点,方才已派人去请,还请师尊赦罪。”
好在宴乐节目排得满满当当,又有大宗师、儒门龙首这等fēng_liú人物在场,天南海北、诗词歌赋地说开去,也丝毫不见等待的无聊。
饶是如此,冰楼一行人仍不免一番揣度。山雨欲来之际,两境会面是何其重要而敏感。双方本心知肚明,此时一见,口头上只能敷衍些说了也跟没说一样的废话,真正的用意只能在大小细节处互相揣摩体会。这种时候烟都却姗姗来迟,难道是在向冰楼示威?挑衅?有意盖过一头、故意看轻?
偏见一旦种下,怎么想就怎么对,冰楼一方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而烟都这边却似毫无察觉,大宗师仍在与儒门龙首侃侃而谈,西宫吊影也是一贯的镇定自若。
就在霜旒玥珂快要压抑不住愤怒的时候,闻听台下忽传:“烟都、丹宫到——”
众人齐齐看向高台南侧,正见一抹惊红,步步蹑阶而上。
仿佛天地瞬间变成黑白,所有的光芒与华彩都聚此一身。
重绡漫卷,次第花开。广袖曳地,舒翼若飞。正午时分,流光照耀,满身银线绣纹顿如银河浓淡,华星跃动。放眼望去,碧空如洗,烟云绵连,红衣一点,惊叹忘言。
古陵逝烟也不由屏住了呼吸。即便人日日在眼前,可还是觉得这身影历历如新。再没有什么比亲手雕琢一段生命更让他有满足感:总在意想不到之处悄悄蜕变,变换角度反复细看,又是无尽的可能、含而待放。
人生绮罗间,动静皆极妍。
如此完美,让人心痛得不忍触碰,又让人疯狂地想要即刻毁去。
凝望眼,不觉一股心血在胸口滚烫地涌动:这天上天下、唯吾独有的一只蝶,只可于吾之掌心破茧登仙,岂容他朝振翼而去?
对面霜旒玥珂愣愣看了半晌,也是满腔羡慕嫉妒恨:“这真的是那个穷酸的烟都吗!”
且不说权充丝绦的层层珠串上、正中硕大圆润的一颗都是早已绝迹的南红;也不提红袍双肩处赤金掐丝纹样繁复的饰物上嵌着的一双鸽血红宝;只看那衣缘领口层层叠叠的烟都织物,莫不是无数能工巧匠或以暗纹提花,或以金线密缝,前襟上露出的一段红纱,更是以烟都独有的捻丝之法、勾针编织,不知耗费人力几何方才得此一匹?就连后面抱剑跟随的侍童,腰间都是一块少见的百年血沁玉佩。见多了老奸巨猾的烟都大宗师和老气横秋的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