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山月不知心里事’。这般安逸平遂,原本也有期待,如今看来,却并不怎么向往。”
竟是如此?西宫吊影诧异地去看身边的人。
红衣恍若彤云摇曳,层层铺展,唯有月下优昙,方可比拟一二,冷眸幽深而肃然含威:“难道于空室蓬户,卑栖吾垂天云翼?山林归隐,那也是功成名就、旋乾转坤之后才有资格说的话。”
来此之前,我原也以为,自己一直想要的,就是宫墙之外的自由;但一朝来到此地,新鲜感褪去,心里还是落落的空。这才发现,此生所有的是非、所有的执念,千思万绪俱已系在一人身上,自五岁起,一川烟草、满城风絮,便同自己再无瓜葛,毫无意义。
所谓“知进而不知退”,非“不知退”,而是早已没了退路。
“若做不到‘前无古人’,宫无后的一生岂不是个笑话!”
竟是如此……西宫吊影顿时哀戚难言。果真是天涯一眼望断,便知世上再无任何牵绊与挂念足以令自己放弃这桩仇恨。可是,真到了那一天,且不知如何过得?光是放在脑中想想,便已无法接受。
况且,无后,烟都于你,真的只有仇么。
可惜纵有千言万语,却已习惯了不去辩解,最后只能悠悠长叹罢了。
宫无后兀自沉浸在那份激烈的情绪里,待到久久不闻人语,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见西宫吊影紧紧攥着黄巾,眼中是那么鲜明的苦痛之色。一直都觉得这是他与古陵逝烟二人之间的恩仇纠葛,却原来一直有旁人牵连其中,无能为力、辗转反侧,还从头至尾被忽略了个彻底。一时间心有歉疚,但话已出口,难再转圜。
两个人,两副心思,明月清风两独自。
终究还是西宫熬不过这凝结的沉默,勉强一笑道:“师弟是天生的剑者,更是师尊一生最大的期许,定不会让他失望。”
宫无后看他神态轻松,但话语里分明已经百般煎熬,愈发难当。无奈之下只有转过头去,瞥见漆盘上青色的瓷杯,实在忍不住端起来呷了一口茶,压一压心头乱麻。
终于定了定神,转而说起别的话头:“西宫已然执掌闇亭一脉,这种跟梢监视的事情何必还亲自出手?”
西宫吊影心中又是一叹,神色、语气却仍是处变不惊的风轻云淡:“自然是师尊关心你,毕竟不是在宫里,盘桓时间又这么久,交待了我好生照应、不可出什么差池。我虽诚惶诚恐、忠人之事,到底是坏了师弟的兴致,还请不要介怀。”
宫无后隐约听出他话里带刺,想是不高兴了,有些懊悔自己慌乱中口不择言,不敢再在这件事上纠缠。盯着手里的茶杯半晌,突然闷闷地说:“从罗浮山回来我便有些不对劲,难以保持专注,总会分心去注意到一些以往不会在意的东西……想来,从我第一次杀人开始,西宫便一直陪着的吧?但在以往,我能将全副心神都用在对手身上,境外无物,此为古陵逝烟教会我的第一重境界。当然他最不满的,也就是我始终停留在这一境界,再不能精进至‘非天非人、非阴非阳’的无我之境。可是,罗浮山一战后,我竟连原本的有我之境也不能维持,常常被境外之物干扰,心魔大盛。不过也因此,我能感觉到西宫夜里一直都在。”
听到“罗浮山”三字,西宫吊影便又惊又疑,屏声静气地听着,联想起鷇音子当日所言,心砰砰乱跳不止。
“……也不知那个妖道给吾下了什么蛊。”
西宫吊影脑中飞速地转过一堆念头,道:“师弟的武学造诣早已超凡绝尘,罗浮山一战受了点挫折、有些不安也是常理,但根基犹在,断不会倒退。不信的话,下月烟都、冰楼一会,正好可以测试师弟你守中元一之修为。”
“嗯?”
“冰楼皇女霜旒玥珂好靡奢,最爱珠翠满头。届时,师弟入席,我们便以五息为限,看你能不能数清她头上雨濂的数目。”
宫无后放下茶杯,慢慢想起那个一身珠围翠绕、堆金砌玉的女人来,她头上的雨濂是五百年孕育一颗的宝珠,华艳璀璨,亮瞎人眼,混杂在通体闪闪发光的人身上,想要在五息之内数清纷杂乱错的珠子数量,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一开始还以为是西宫吊影开玩笑,现在想来,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西宫咄咄精光的注视下,丹宫果然一挑嘴角答应了。
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是说,师弟来朱家这么多天,竟是两手空空,都没带礼物来?”
“……备礼?吾来走访慰问自己的侍童,需要备礼吗?”
“……”
一夜转花影。